可算是撑到三日祭礼结束,萧怀瑾终于好好睡了一觉,休整了一天。第二日就是中元节,也是他们在相国寺的最后一天,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宫了。 要说中元节最热闹的习俗,莫过于放河灯。 相国寺后山就有一条河,从山顶上蜿蜒而下,倚靠佛寺川流而过。 因为此河毗邻相国寺,且该河段地形比上下游都要和缓,就有人说这河有佛性,口口相传下去,每年中元节这里都聚满了来放河灯,沾祥瑞的人。 今年萧怀瑾在相国寺里,旁人当然就来不得了。 但为了热闹些,她准许不论品级,凡入朝为官者皆可携家眷前来游玩。 萧怀瑾与她后宫里的诸人一同安坐在专为他们而设的凉亭里,周围有侍卫挡着不让外人靠近,相比下游人群的喧闹,属实是安静不少。 “你们也自己去玩吧。” 她似是来了兴致,起身对莫璟之说:“皇后陪朕走走?” 莫璟之也高兴出去逛逛,欣然应允。 陆澄还想跟上去,却被萧怀瑾干脆地拒绝了。 虽然萧怀瑾语气很好,但他还是觉得在其他人面前丢了面子,正要拂袖一个人走开,却被人拽住衣服。 拉住他的正是赵佚。 “这里人多杂乱,不比宫中,你我都是陛下的妃嫔,若是见了不该见的人,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收场了。” 赵佚笑眯眯地看着他,还递给他一盏漂亮的琉璃花灯。 “当心些。” 虽然不喜他,但陆澄也知他说得对。 这里这么多人,如果有人想害他,他一个人独行,边上又只有他自己的人,那哪怕他再怎么堂堂正正,真出了事到时候也是有嘴说不清。 一团火本都到了嗓子眼了,又被陆澄硬生生憋回去。 他接过那盏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邀请章云霁与自己同行。 留在这里他就要面对江渚风,这种场合以他们的身份,至少两个人同行才比较稳妥,那他当然是选章云霁。 “写好了吗?”萧怀瑾捧着一朵莲形河灯,含着笑问身边人。 “写好了。”莫璟之搁下笔,轻轻吹干莲花纸瓣上的字迹。 放河灯是为了祝福亲人,悼念亡者,所以大多数人都会写上自己亲朋的名字,有心仪之人的也会写上心上人,若是有文采的,还会提上一首诗,很容易就会写得满满当当。 可他不过随意一瞥,就留意到她灯上的字很少。 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臣写得太多了。” “那不是好事吗?”萧怀瑾就觉得他写满文字的河灯很好。 写得多,说明对他而言重要的人也多。 这下莫璟之反不知怎么接话好了。 萧怀瑾也不在意,点燃花心位置的蜡烛,火光被莲花托起,在她手中跃动着,映衬着她笑着的眼也亮晶晶的。 “放河灯吧。” 他们一同将燃着的纸灯放在水面上,稍稍一推,两朵莲花便并贴着漂远。 莫璟之却愣了一霎。 他方才好像在她的河灯上隐约瞧见了她自己的名字。 许是看错了吧。 “还想放吗?”萧怀瑾意犹未尽似的问。 这可把莫璟之问住了,“还可以放吗?” 他以为只放一盏就结束了呢。 “多放几个河灯而已,”她风趣调侃道,“难道还有人会因此参朕一本不成?” 他被惹笑,潺潺的笑声压制不住,和叮咚清脆的水声糅在一起,好听极了。 两人正说笑着,高渊小步走过来,“陛下,宋大人、尹大人求见。” 萧怀瑾转头看去,宋珏一众被侍卫挡在外面,见她瞧过来皆有礼地俯首作揖。 只一眼,莫璟之的脸色就蓦地僵滞住。 那些人里,有莫弁星和薛珩羽。 “让他们过来吧。”她放下河灯,端正了神情说。 被引入的四个人一字排开在他们面前,齐声说着节日祝词。 “这两位是莫卿和薛卿吧,”她笑得随和,“你们四位竟是好友,果然才子与才子都是惺惺相惜的。” 论资排辈,莫弁星和薛珩羽没有人领着,单靠他们自己的七品翰林院编修,和连品级都无的翰林院庶吉士身份,自然是面不了圣的。宋珏和尹彰把他们俩带着,不就是想着自己往上走了,也顺道拉一把朋友吗? 她也乐意顺水推舟。 站在她侧后方的莫璟之不敢抬头。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听见自己的兄长和好友艰涩地尊称自己为皇后,说着疏离的客套话,隔着繁杂的礼数,像是陌生人。 他自己都辨不清心中是酸苦还是惆怅,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面对他们。 朋友?家人?还是君臣? 偏萧怀瑾这时有意体贴他一般说:“莫卿与朕的皇后是同胞兄弟,薛卿与皇后又是旧友,今日难得一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朕也不打扰你们聊叙家常了。” “陛下,这恐怕不太合适。” 莫璟之本能地推辞,一来是不合规矩,二来,他清楚自己在恐惧,恐惧直面他们之间已迥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恐惧和家兄故友间的无言以对,空余叹息。 “朕亲口允的,有什么不合适?”她歪过头观察他有意躲避的眼,“一入宫门深似海,下一次见面,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的声音温润得像在劝哄,莫璟之抬起一点儿眼,只看见她眸中的宽和与鼓动。 他被她的话所牵动,不禁动摇迟疑。 “朕去见见其他爱卿,”正犹疑间,萧怀瑾轻碰他手腕,“你在这儿等朕?” 她的体温透过夏夜里薄薄的衣衫传过来,一触即逝。他怔然没有回应,萧怀瑾便当他是答应了。 “宋卿尹卿随朕来吧。”她从沅芷手中拿过常用的团花小扇,悠然闲摇着走在前面。 莫弁星多看了她背影一眼,她身后众星捧月似的跟着好些个宫女太监,甚至其中有个小太监颇为眼熟,但他没有太留意。 他不太喜欢她的做派。 远处人群热闹,欢声笑语被风推着送过来,更衬得他们这儿的气氛之冷硬。 “殿下,”率先开口的是莫弁星,“好久不见。” 莫璟之望一眼不停流逝的河浪,叹息低语:“好久不见,大哥。” —————————— “早就听闻陛下与皇后殿下鸾凤和鸣,”尹彰熟练发挥自己拍马屁的本事,“今日一见真是羡煞旁人。” 他可是清楚瞧见放河灯那会儿帝后二人情孚意合的亲昵姿态,看那模样皇后别说受气了,说句和陛下恩爱有加也不为过呀,这下看莫弁星还有什么可不服气的。 萧怀瑾只是笑笑。 江南的事他们还没有整出头绪,也只能和她天南地北什么都聊聊。 当然也可以称辞,但和皇帝一同散步的机会岂是随便就有的?萧怀瑾再怎么无实权实势,能陪着她的也都是江焘、赵长文、莫归鸿这样的大权臣。 跟她能多走一会儿,让更多人看到,那他们以后的机缘就会更多更好一点儿。 他们都深知这个道理。 “那边的是赵暄和谁?”萧怀瑾用手中团扇轻点了一个方向,打断了尹彰说不完的话。 不远处赵暄叉着腰杵在河边,一脸怒容地正和面前的锦衣少年在争论着什么。 宋珏和尹彰循着看过去,还真认不出那人是何许人也。 “许是相识的公子吧。”宋珏猜测道。 他们中与赵暄最熟的也就是赵长文的门生尹彰,他都认不出,那就必定不是他们认识的人。 “过去瞧瞧。”萧怀瑾反有了兴趣。赵家的大公子说不准是闯了祸,那她可不得多关注些。 赵暄急躁地想把跟着自己的这小子给甩掉,说的话没一句好听的,最后直接命令对方“不准跟来”,撞着那人的肩大步走开。 紧接着他就瞅见被宋珏和尹彰左右护法一样簇着,明摆着是看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冲着他来的萧怀瑾。 他刚要走的腿立刻就扎那儿了。 被他甩在身后的少年当然也注意到了,还先他一步礼数周全地拜见萧怀瑾。 “赵翎参加陛下。” 萧怀瑾脚步一停,仔细盯住此人,掬起满脸的笑。 “赵翎?”她走到他身前,“你是赵暄的弟弟?” “是。”他与江渚风一般的年纪,但举手投足间稳重得比赵暄还像兄长。 她面露欣赏赞许,又瞧了一眼石头一样呆站着的赵暄问:“朕远远看见你们在争执,所为何事?” 这下赵翎没有再出头,让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承担解释的职责。 其实就是赵暄不喜这个弟弟,可由于他父亲不喜这样人多嘈杂的场合,今日家中便只有他来了相国寺凑热闹放河灯,他的继母死缠着非要让他带着赵翎一起,甩都甩不掉! 本想等到了这儿就让赵翎自己去玩,可这人非是不听,打定了主意缠着他,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才骂了几句,谁知道偏就这么巧给萧怀瑾撞见了! 在赵暄极尽委婉以给自己开脱的说明下,萧怀瑾还是大概弄清楚了情况。 还没等她透露出任何责备意思呢,他这位好弟弟就抢着替他说起话来。 “是我的错,兄长能带我来,我已经非常感谢了。”相较他的想尽办法给自己找补,赵翎反而表现得愧疚,“可是我对这里不熟悉,也是没有办法才只能跟着兄长,还请兄长不要生我的气了。” 赵暄气得脸都青了,还得装的兄友弟恭。要不是顾忌萧怀瑾,他真想把赵翎的嘴给堵死了。 萧怀瑾看他一脸憋屈样儿,表面上依旧笑盈盈,心里却已经戒备起来。 此子确实比赵暄要聪明百倍,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已有成人的稳重风仪。 难怪赵佚说赵长文真正想要培养的是赵翎,难怪他向她提要求时,一张口就是要她帮忙处理掉这个幼弟。 她再度在赵翎身上打量了一圈,缓缓说:“这是你们的家事,与朕也无甚干系。只是,既然是一家人,还是当以和为贵。要是闹得兄弟阋墙,那多不好。” 这番提醒仿佛只有善意,她笑了笑,越过赵家兄弟,继续往前走,和其他围在一边的高官及家眷打招呼。 这可算是让宋珏和尹彰在今晚出尽了风头。 萧怀瑾周围一直有一圈侍卫保护着,不让随便什么人都能凑过来,这也使人群的焦点始终跟着她走。 他们两个陪在她身边,一趟走下来,可不是受尽瞩目? 果不其然,等他们一拜别萧怀瑾,便有无数人主动贴过来与他们热络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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