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位置高的缘故,相国寺中竟比皇宫里还要凉快些,本来昏昏欲睡的萧怀瑾一下轿撵,顿时神清气爽不少。 主持领着一众长老和尚早早等候在外,寺里接了皇家,自然就不会对外开放。 一路舟车劳顿,萧怀瑾一行到的时候已是中午,主持便先让人领他们先去布置好的住处,送上了准备好的斋菜。 相国寺不是第一次接待皇室贵客,行事很妥帖,不仅一人一个幽静的行院儿,还特意为萧怀瑾方便,从临近的清水庵和东林庵请了十几个尼姑来服侍。 “陛下,这是楚太妃抄好的经文,您看如何处置?”高渊趁着萧怀瑾用完午膳闲下来的时间,将自己临出发前才收到的东西呈上去。 “楚太妃?”她对此人一点儿印象也无。 “先帝在世时的楚昭仪,眼下住在清宁台。”高渊提醒她,“楚太妃说是牵挂先帝,得知陛下要来相国寺祭祀祈福,特意抄了经文想一道供奉给先帝,故让人托臣将此物交给陛下。” 萧怀瑾好不容易从记忆角落里找出楚怀这个名字,连那人的脸都记不清。 她接过经文翻了翻,看得出誊抄的人写得很用心,每个字都写得工整好看,足足百遍,可见是花了不少时间的。 但她对这个楚太妃的印象却不大好。 “他多大了?与先帝感情很好?” “今年二十有四了,”高渊一一解答,“要说与先帝的关系,确实还可以,但也不是最受宠的。” 二十四岁,比先帝小了十多岁,又不是先帝最喜欢的,这份牵挂能有几分真心? 她看这人是想找机会往外跑吧,二十四岁就要做一辈子的鳏夫,有几个男人愿意的? 将这一百份手抄经文又丢给高渊,她不甚在意说:“他抄都抄了,就一起供奉了吧。” 饭后散了会儿步消消食,尹彰也差不多时间到了。 祭祀先帝和先祖这样重要的仪式,凡五品以上大臣都需参加,只不过不像她一般住在相国寺中罢了。 至于尹彰,是因为文章写得好看,被她叫过来写祭文的。 “尹爱卿果然文采过人,几篇祭文都很不错。”萧怀瑾边翻阅边称赞。 殿试后初次面圣的尹彰闻言安下心来,说了一串儿漂亮话,哄得萧怀瑾又夸了他几句。 尹彰这个人和宋珏很不同,宋珏认真勤勉,而尹彰则风趣讨喜,很会说话。就算没什么大本事,这样的人也在哪儿都能吃得开。 萧怀瑾还赏了他些东西。但他们都清楚这赏赐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也能参与祭礼,同年进士里,唯有他与宋珏有此殊荣能被钦点。 莫非还真让宋珏说中了,他的康庄大道这么快就铺到自己面前了?尹彰忍不住在心里雀跃。 萧怀瑾就没那么多心思理他了,待尹彰退下,她还没休息上一会儿,就得同皇后、妃嫔们一道去大雄宝殿上香拜佛。 萧怀瑾心不诚念不净地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表面上看着虔诚恭敬,实际快要睡着了。 她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早,一路颠簸,午间没怎么休息,现在又要听老和尚念经,她真是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好在诵经时间不长,在她睡过去之前就结束了,只是她起身的时候,动作稍有些迟钝。 跪在她身边的莫璟之一直留意着,当然注意到她的异样,是故陆澄等人正要上前搭话时,他就先一步虚扶住萧怀瑾手臂,称关于祭礼有事要与她相商,把其他人都给打发走了。 “陛下?” “抱歉,朕有些困倦。”萧怀瑾脚还没踏出大雄宝殿,就先掩唇打了个哈欠。 “陛下不若在寺里走一走,吹吹风,醒醒神。”他提议道。 萧怀瑾点头答应,二人便沉默着在寺庙院子里慢悠悠散起步来。 看她精神清明不少,莫璟之想起她在殿中一副“小鸡啄米”模样,不由笑问:“陛下不怕心不诚,冲撞了神佛?” 萧怀瑾毫不在乎,“朕又不信这些。” “陛下不信佛?”莫璟之微微讶异,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信佛还不如信朕自己。”佛要是有用,她还会是傀儡皇帝? “其实臣也不信。”他笑着说。 接住她怀疑的眼神,他解释道:“臣向来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而且也正如陛下所说,信佛不如信您。”至少比起高高在上的神佛,她要关心众生疾苦得多。 他话说得真诚,一偏头却发现对方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瞧着他。 “没想到,朕也有听到你恭维朕的一天。” 莫璟之微赧,“臣不过是实话实说。” 也不知萧怀瑾信他不信,但她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饶是寺中再清凉,这也是酷暑时节,两人走了一会儿都发起汗来,索性就近找了个凉亭歇脚。 该说不说,寺中的袅袅梵音,应和着蝉鸣声声,倒着实能让人静下心来。 这是与宫中截然不同的,慵懒安逸的环境。 二人皆是一言不发,却都久违地感到舒适与放松。 莫璟之也合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静。 轻风徐徐,松香阵阵,不知过了多久,他再睁开眼,对面的萧怀瑾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半张脸被胳膊压住,似乎睡得很浅,眉间还淡淡蹙着,额角因为热意渗出一层薄薄细汗,面色还算红润,却反衬得她眼底的一圈青色愈发明显。 是啊,做皇帝也是很累的,而以她的处境,更是比一般的帝王还要累的多。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莫璟之只觉自己的心绪也许久没有如此平和,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萧怀瑾身上。 微乱的鬓发,额角的薄汗,红润的脸颊,轻浅的呼吸。他静静端详着每一处细节,像守着一只午憩中的慵懒小兽。 萧怀瑾是被手臂给痛醒的。枕得太久,右手小臂快没知觉了似的,稍稍动上一动,又立刻酸涩发麻到打消了她所有残留的睡意。 她甩着手坐起来,只觉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刚想叫人给她揉一揉,就瞧见莫璟之一手撑着头,正一点一点的,摇摇晃晃打着盹儿。 她立刻收声,抬头看了眼天色。 日已西沉,霞光万道,暖金余晖柔柔笼下来,像在他脸上覆了一层朦胧的纱。 她这是睡了多久?还害得人莫璟之等她等到无聊犯困。 萧怀瑾有些歉疚,夏日天黑得晚,眼看着都快到晚膳时间了,她正纠结着怎么把他叫醒比较合适,对面就一个不稳,差点一头磕在桌上。 幸好他反应得快,及时用手撑住了。 “陛下?”他还没完全清醒,嗓音黯哑,眯起眼盯住她眨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陛下!”猛然意识到萧怀瑾不知看他睡了多长时间的莫璟之顿时手足无措,窘然小声问:“臣不小心睡着了,陛下等久了吗?” “朕也是刚醒。”萧怀瑾看他半只脸上因为长时间被手抵着而压出的滑稽红印,不禁失笑,弯着眉眼问他:“睡得好吗?” 回答她的是对方的赧颜颔首,萧怀瑾惬意站起身,简单舒展了筋骨,对识趣侯在亭外的高渊等人招手。 沅芷湘兰和松琴捧上一早备好的凉爽湿帕,替他们擦手净面,高渊则为他们各自斟上一杯晾凉的花茶。 “陛下,斋菜已经备好了,陛下是想在这儿用呢,还是回院子里用呢?”御前大总管做事素来细致。 “那就在这用?”萧怀瑾尾音扬起,问自己的皇后。 莫璟之也没有拒绝。 斋饭很清淡,晚上两人用的都不多,吃完往回走的时候,正是明月别枝,清风鸣蝉。 他们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走着。 “陛下早些休息。” “嗯,你也是。” 莫璟之的院子离得近,他站在门前,送萧怀瑾离开。 直到她身影被回廊掩映,彻底消失不见,他才举头望了望黛色夜空中的莹亮玉轮,伴着澄净月色,步履轻快地回了自己屋子。 萧怀瑾这边则早有人在等着她。 沅芷和湘兰才熄了灯退出去,她便听见微不可查的一阵风声,从开着透风的窗口处流泻进来的月光暗了一瞬。 她早有预料地披衣起身,掀起纱帐,一个身着尼姑衣衫的人影就跪在她面前。 “朕应该怎么称呼你?”尼姑的衣裳太宽大,光线又过暗,她看不清这人的身形和长相。 “属下名唤苏渺。”此人声音清透,听上去年纪不大。 “菀青让你来的?”裴菀青上次说她身边缺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指的应该就是这女子。 此番出宫小住相国寺,表是为了祭祀,里是为了方便她与裴菀青的人接头。 “不全是,”苏渺摇头,“属下是裴二小姐的心腹。” 裴若青? 这是什么意思?是裴菀青向自己妹妹要的人,还是说要把苏渺送到她身边本就是裴若青的主意? “那让你给朕带话的人也是裴二小姐?”萧怀瑾狐疑问。 “正是。”苏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交到她手中。 萧怀瑾在黑暗中依稀能看到署名位置上笔走龙蛇写下的“裴若青”三个大字。走到窗边,借月色拆了一读,笑意立刻爬上脸。 她回首看苏渺。对方也站起身来,清亮的月光落在脸上,她五官秀气,可眉目间的英气却浓墨重彩,即便身着佛门弟子的素朴灰衣,也是一点儿盖不住她通身的江湖不羁。 苏渺面无表情,拜下去的姿态却是十足的恭诚。 “陛下,主子等候您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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