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颜家被抄家了。 在江焘的紧逼和全京城百姓的议论下，就算赵长文再怎么舍不得，颜家也只能被当做弃子扔出去了。 这一搜可了不得，光是现银，颜家就查出来了一千多万两，除此之外，府内古玩珍宝数不胜数，府外各地商铺共几十间、庄子几十座、良田数千顷，和她国库里的那点钱一比，可不就是富可敌国？ 颜述一个月俸几十两的文臣，不可能有这样的财富，他的钱一是收受贿赂，二是私自挪用国税，论罪可株连九族。 赵长文果真无情，查出结果向她禀报的时候直接提议要把颜家赶尽杀绝，还是萧怀瑾念着几分良心，谅那些妇孺也无甚过错，只抄了颜家的家财，将涉事者问斩，余者贬为庶民，并命颜家儿孙后世再不可入仕为官。 因此还给她赚了一点仁善之名。 至于大理寺卿、京兆府尹、御史大夫这些，他们并非都是颜家同党，甚至有些还和莫归鸿、江焘关系更好，当时包庇颜筠，既是官官相护惯了，也是为了独善其身，不想惹麻烦。在江焘和莫归鸿的监督协调下，也都或轻或重的问责了。 不过相比颜家，对这些人的处置就显得有些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对于萧怀瑾来说已经足够了，凡事都得一步步来，至少现在，她不用勒紧腰带为国库攒钱了。 “陛下又赢了。”赵佚笑盈盈朝她轻拍手掌，“陛下还想再来一局吗？” 萧怀瑾啼笑皆非地瞧着面前的棋局，自从上次在未央宫知晓了她常和莫璟之对弈，他还真的也学着要和她下棋。 这也罢了，可赵佚这个人简直让她觉得圆滑过了头，十局里面能让她赢七局，且极为聪明地每一局都和她下得有来有回，对她来说，不论输赢都能酣畅淋漓。 若不是她见过他和莫璟之对弈时的水平，她还真能给他骗过去。 “不了，时候也不早了。”她一边捡着自己的棋子一颗颗往棋奁里丢，一边眨着眼缓解双目的微微干涩。 她平日里用眼就多，今晚又就着烛光和他下了几盘棋，已经略感疲惫，在下下去，她这双眼睛可别想要了。 赵佚见状叫鸣竹送来热巾帕后便让他退下，起身亲手替靠着桌子闭目养神的萧怀瑾敷在眼睛上。 夏夜沉沉，万籁俱寂。 宫里的蝉一早被宫人沾了干净，只偶尔才闻得星点鸣虫窸窣。窗边橘烛一豆，软晕将二人柔柔包裹，赵佚轻缓缓替她打着扇儿，小风摇一下烛火，他们的影子便在窗纱上荡漾一下。 “赵长文怀疑起陛下与江大人的关系了，”他的声音也如风一般轻，飘进她耳朵里，“陛下想要臣怎么说？” 萧怀瑾正享受着，不甚在意道：“在宫里能看见什么，就告诉他什么。” 赵佚挑眉，“包括臣知道的？” 伸手取下已经放凉的巾帕，她睁开眼看他。 “你可以告诉他江焘是朕的人，不过这件事是你观察‘推测’而来的。” 他没想到她会选择如此冒险的做法，犹豫道：“这可真是……一步险棋。” 赵长文是个多疑的人，一旦他怀疑起她和江焘，必定会立即采取措施，甚至会联合莫归鸿进一步限制她的行动，而江家那边还要处理战事，如果赵莫两家施压，导致后勤上出了乱子，不仅她和江家会身处险境，连大齐安宁也会一并遭受威胁。 “瞒也瞒不了几时，他早晚会发现的。” 她不慌不忙地坐正了，瞳中映着烛光，亮闪闪的，像点着一簇火。 萧怀瑾盯着他的眼说：“相反这也可以是你我的一个机会。” 赵长文在宫里又不止他一个眼线，再加上莫归鸿的人，她与望川的频频往来就足够他们疑心到江焘和她的关系上来了。他若再沿着被颜筠踩断了腿的那人查下去，迟早会发现那人是江焘安排的。 因此颜家一事后，赵长文定然会对她更加防备。她通过望川传消息给江焘，让他借计把颜家给弄倒台时，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 如果是一个月前，这确实是一步险棋，但现在可未必。 当初与他们三人的协定本就是她的权宜之计，那时她什么都没有，只能伏小做低，而如今江家已成为她的刀，加之有裴菀青在京城，这暗中三万私兵便可调用。 如今她已经可以化守为攻了。 赵佚无法不被这样的神情所鼓动，可他又不明白她的胸有成竹从何而来，是而试探问她：“机会？” 萧怀瑾听出他话语里的怀疑，不可否认，从他的视角里，她的信誓旦旦毫无理由，甚至更像是自负，也难怪他会不安。 她哑然失笑，心想她还需要他有大用，也不能事事都瞒着他，故解释道：“赵长文越是忌惮朕和江焘，越是会想要对能威胁到他的我方势力下手，譬如江源和李检。” 她对他眨眨眼，“朕要的就是这个。” 这么说，西北军那边她一定早就打点交代过了，之所以在这个节点铲掉颜家激怒赵长文也有她的考量。 她这是织好了一张网，以猎物之态勾引赵长文这个自以为是猎手的人落入其中呢！ 赵佚越发真切体会到她心眼子之多，虽然才十六岁，说句老奸巨猾也不过分了。 他故意对她拱手一拜，揶揄道：“佩服佩服。” 萧怀瑾却是神情恳切。 “赵佚，朕确实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但是朕很需要你，这一点是事实。朕也真心希望有一天，你和你的才能不再被困于此处，而在朝堂之上为朕之助力。” “所以，你要相信朕。” 软和的暖光纱雾一般覆在她脸上，仿若给她镀上一层神圣的芒，叫人看着便忍不住心向往之。 就在方才赵佚还觉得她心机城府深重，此刻她的眸中的清亮一片，却又磊落光明得让他不敢直视。 可又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向往她所描绘的一切。 “陛下真是生来就该做皇帝的，如此善于招揽人心。” 不过憧憬归憧憬，他这个人可现实得很。赵佚端起一张笑眯眯的脸，毫不留情地道破她的心思。 “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不就是希望臣对您忠心不二，乖乖为您所用？” 听起来像玩笑话，但萧怀瑾清楚，赵佚这个人，表面上对谁都是一副谦和君子做派，实际上比起忠贞，更在乎有没有实际利益。 和她一模一样。 “确实如此，你我是互惠互利，现在看来朕已经享受到了你的便利，却没能带给你什么好处，对以后的承诺再美好，也都是虚的。” 萧怀瑾决定给他一点甜头，“所以你若是有需要朕替你去做的，尽管说便是。” “那臣可就不客气了，”赵佚果然眉目都舒展开来，“既然陛下如今已经敢与赵长文公开叫板，那帮臣处理个人应该也不算难事。” 萧怀瑾自信听他吐出一个名字，突然就后悔自己对他夸下了海口。 再怎么说，除掉赵翎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难度还是有些太大了，他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 后来她又问了薛珩羽母亲的情况，然而赵佚压根不知道如今的薛夫人并非原配这件事。 且据他所言，他在江南之时，凡提及薛珩羽父亲一房时，所有人都默认了薛夫人就是薛珩羽的生母，否则以薛家在江南的地位，原配继弦这种市井小民茶余饭后最爱的谈资，他不可能一次都没听说过。 若只是不想大张旗鼓还尚可理解，但薛家捂得这么严实，分明是有意在隐瞒着什么，这就非常怪异了。 而在她和赵佚秉烛夜谈的时候，合欢殿里却是一场疾风暴雨。 陆澄今日一听萧怀瑾来了后宫，立刻就派人请去了，迟了一步她已经进了清凉殿他还不服气，连称病去求萧怀瑾来看他这种法子都使出来了。可他的人跑了几次，就被高渊驳回来几次，连通禀一下也不肯。 折腾到半夜，陆澄气的觉也睡不着，只能在自己宫里撒气。 “祥安，你说说，我生的不比他们都好看？怎么四个月了，陛下一次也不肯在我这合欢殿里过夜？” 要说萧怀瑾来他宫里的次数少吗？倒也算不上少，可每次他想方设法地要侍寝，她和高渊就有无数理由来搪塞他。 整整四个月，他就是再傻也看出问题来了！ 贴身侍从祥安只能安抚，“主子息怒，陛下一定也是有原因的。” 他搁在桌上的手狠狠一挥，青瓷茶具应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炸开，吓得祥安惊恐瑟缩。 “能有什么原因！陛下能在未央宫留宿，能在清凉殿留宿，我的宫里就留不得了？” 祥安没什么底气地说：“可陛下也只留过皇后和贤妃处，就连淑妃的昭阳殿，陛下也不曾宿过呢。” “那是江渚风自己活该！”陆澄一拳锤在桌上，冷笑嗤道：“难怪陛下看上了他宫里的奴才也瞧不上他。早晚我要踩在他头上，让他也体会体会过去我被他呼来喝去的滋味！” 祥安怕自家主子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忙劝道：“主子，淑妃毕竟是江家的人，那可是连陛下都得畏惧三分的江家，您可千万别不要乱来呀！” 陆澄上去就给他一脚，“江家又如何？同样是三大家，陛下能在皇后和贤妃宫里过夜，就是冷落他江渚风，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他把眉毛一扬，衬得本就光彩夺目的面容更加张扬。 “在这宫中，只要能让陛下喜欢我、宠我，那我就是最大的！” 祥安简直焦头烂额，他主子空有一张好脸蛋，脑子却转不过来弯，现在这问题哪是出在皇帝身上！ “您听奴说，主子，”他苦口婆心地劝解他，“陛下每月来后宫的次数加起来也未必有十日，可见是无心于后宫的。” “即便如此，陛下依旧保证各宫雨露均沾，虽只在未央宫和清凉殿里过过夜，但其他宫里也没有少去，吃穿用度更是从未薄彼厚此。陛下此举不正是为了后宫稳定，好向前朝大臣们交差吗？” 言下之意就是陆澄要乖乖的，否则惹了萧怀瑾不高兴，或者触怒了那几位权臣，闹得后宫风风雨雨，他们合欢宫只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祥安原以为陆澄该明白他的意思了，谁知对方全然弄错了他话里的重点。 “是啊，陛下这样都是那群大臣害得！”陆澄忿忿不平，“江赵莫三家的人个个眼高于顶，刚进宫那会儿我就知道，他们要么是江渚风那样的蠢货，要么连陛下都敢爱答不理。” “要不是前朝那群人逼着陛下，陛下一定早就把他们给斩了！”越说他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陛下如今只宠幸皇后和贤妃，必定也是受太师和宰相的胁迫！” 愈想愈上火，陆澄在屋里左左右右地疾步来回个不停，自己的侍从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他也只管左耳进右耳出。 突然脚往地上一跺，他还没说话呢，祥安心里就一阵发虚，立即觉得不妙了。 “听说章云霁去和贤妃交好了？”他问。 “傻子吧，还想着抱别人大腿呢，”得到肯定答案的陆澄讥嘲不屑地啧道：“真以为贤妃是什么好东西吗？他该和我联手！” 祥安痛苦地把头按在地上，心知他主子这恐怕是拦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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