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瑾突然尴尬支吾起来。 因为她清楚赵长文和莫归鸿大约不会同意。 但她故作深沉地沉思片刻，还是一拍桌子，做主让裴菀青自己去挑，看上了哪里的店面，就买下赏给她。 萧怀瑾固然还有很多想问的，可眼下显然不方便，简单问过其他旧部的情况以示关怀后便让人将她送出去。 临走前，裴菀青不忘将萧怀瑾在李检出发前交给他的红玉扳指奉还。 “李将军是个心思细的人，生怕我等不配合，一见面就把这贵重的东西拿出来，说是先帝和陛下的意思。” 她没有借高渊的手，亲手捧着扳指，俯着背递到萧怀瑾面前。 “其实我们都是大齐的臣民，陛下是为了大齐安好，我等又怎会不从。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自然为陛下鞍前马后。” 捻住这离开了自己两个月的兵符，萧怀瑾抬起眼对上她笑的真诚的双目。 她将扳指套回自己的右手拇指上，上好的玉质还沾着裴菀青的体温，鲜红的如同流动的热血。 萧怀瑾看着她轻轻颔首，不冷也不热。 等到她退出资政殿，萧怀瑾懒懒往椅背上倚，气定神闲地等着下面三人问话，却久久没等到一个人出声。 她纳罕：“怎么，你们几个都同意让她在留在京城？” 莫归鸿好笑说：“陛下不是已经做出承诺了吗？” 萧怀瑾又瞥了瞥赵长文，他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她忍不住轻啧。 “本来还想等你们质问起来朕再反驳呢，真没意思。”她无趣地撑起下巴，“这个裴菀青功利性也太强了，这么多人呢，就说要唯朕是从了，从龙之心倒是毫不掩饰。” “那不是应该正和陛下的意思？”江焘问她。 “能用朕当然想用，”萧怀瑾坐正回来，伸出手指在他们间愤然又无可奈何地点着。 “只是从李检和她联系上到现在，少说也有一个月了吧，你们几个怕不是已经把人家上面祖宗十八代都给扒清楚了，这么个烫手山芋，朕可接不得。” “况且朕还担心呢，谁知道这么长时间你们是不是已经和她们暗通曲款，故意在这里引朕落入陷阱呢？” 她眼睛半眯，视线在三人脸上游移着，“赵家可是齐州大族，同在齐州，过去这么多年真的没有往来？” “还有江大人，你待这群先帝旧部可真是亲厚得很哪！” 萧怀瑾满脸讥诮地哼嗤他们，“朕看还是就让她们在天子脚下待着，诸位一起盯着，真要出了什么事对大家都公平。” 江焘却对她的指控很不满，胡子一吹，不留情面阴阳怪气道：“老夫和赵大人可不一样，我请他们进府，一是讲义气，二是怕某些人暗下杀手。” 他意有所指地斜乜着莫归鸿和赵长文。 “与胡人交战在即，没人比老夫更希望与私库有关的人都能安稳的了。” 他没有说谎，自从听了这两人笑着谈论怎么设计害死李检，他如今只担心自己对他们的防备还不够多。 赵长文转过头厌烦地瞪他一眼，正要驳上两句就被打断。 “别吵，别吵。” 萧怀瑾忙掐灭他们俩还没彻底烧起来的怒火，她找他们可是有正经事的！ “朕今日本就是想和你们谈与羌胡之战事。” 她的语气立马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还带着点语重心长的惆怅。 “各位爱卿，虽然咱们背地里都各怀鬼胎，可至少在对胡人一事上，立场是一致的，那就是要赢。” 这话倒不假，胡人汉人不和已久，若是叫胡人胜了，那整个大齐都岌岌可危，覆巢之下无完卵，届时没有一个人能讨到好处。 “陛下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了？”赵长文已经摸清她的性子，凡她主动要说什么事，必定是已经有了鬼主意。 可这次萧怀瑾却摇摇头，“朕确实是有了些想法，但这都得多亏了莫大人的好学生。” 莫归鸿眉头一跳，眼中罕见的闪过茫然。 “来人，宣宋珏。” “微臣拜见陛下、莫大人、江大人、赵大人。” 被高渊引进来的宋珏垂着眼帘，一一拜过几人。 “你前两日呈上来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你仔细与几位爱卿说说吧。” 宋珏点头称是。 他因为每隔两日就要向皇帝讲解经史，所以有更多机会与萧怀瑾二人独处，所以那折子写好后，他是直接递交给她的，并没有经赵长文和莫归鸿的手。 无视江赵莫三人或审视或猜疑的各异注视，他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将自己的主张详尽地阐述清楚。 一是战术上要打雷霆战，不仅要打胡人前线军一个措手不及，还要尽快阻断其支援路线。 二是后勤支援上，军饷粮饷确保充足，保证大齐军先手必胜。 三是收尾上，不可贪战，点到即止，逼对方求和。 其实他这些想法对浸淫官场多年的三人而言，算不上什么独特新颖的点子，只是萧怀瑾突然提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来说，就显得有些微妙。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莫归鸿的门生。 不过他们三人都是老狐狸了，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来，还一起深思熟虑地讨论了这一战术的可行性，反复斟酌，对细节进行完善与补充，力求尽善尽美。 正如萧怀瑾所说，在要打赢羌胡方面，他们利益一致，所以集有数十年征战经验的大齐第一武将江焘，和赵莫两位名儒大仕，同心同力，拿出一份周密的作战计划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宋珏静立一旁，愈发深切的感受到，在这里除了自己以外的几个人，真真实实是这个国家的核心。 众人有了决断，萧怀瑾满身志气，左手拍在御桌上，右手抚上雕着腾龙的玉玺。 “好，既然江大人当仁不让，那朕便依你意思，此战全权由江源领兵。朕即刻就拟旨，传令官快马加鞭，半月即可送达。” “另由李检率三万京畿军支援，为保军粮充足，传朕旨意，沿路各州府按需当地人口及存粮数提前备好粮草，供李将军调取，押往边地。” 她一项项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此一战，需在三月之内定胜负。”再长，国内形势必要下行。 三人没有贰言，难得真正意义上达成了一致。 “如此，各位便准备下去吧。”她意得志满地对他们挥挥手，见莫归鸿拜谢过转身要走，又突如其来地叫住他。 “莫大人止步。” 莫归鸿脸色不变，目送其他三人离开。 “莫大人还真是得了个好后生，”她笑声阴恻恻的，“就不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莫归鸿知道她指的是宋珏，只是她这话是…… “臣不知陛下何意。” 萧怀瑾看上去却不似愿意信他，“宋珏一个年纪轻轻的纯文人，对战事能有如此见解，你敢说没有你在背后指点？” “陛下觉得，他今日之风头，是臣之手笔？” 萧怀瑾理所当然道：“如果不是有莫大人这张后盾，他一个初入官场的六品小官就敢在朕面前自告奋勇，也不怕失言获罪？” 自告奋勇？ 他向来信任自己看人的眼光。宋珏的确是有志向且有能耐的，但莫归鸿更看重的，是他的知时务。 宋珏算不上圆滑，但贵在待人接物接沉稳妥善，天生就是官场中人。 自告奋勇这样一个差错就变为贸然唐突的行为，在宋珏身上是不该发生的。 萧怀瑾没有等到莫归鸿的回应，只瞧见他沉默着，一言不发，若有所思。更因为他低着头而看不清他脸上模糊的表情。 她猜在他在怀疑，不是对宋珏，就是对自己。且大概率是后者。 她将语调放得更加漫不经意，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调侃问他：“还是你要说你挑中的弟子天生就是颖悟绝伦，不同凡响？” 莫归鸿又挂上惯常的温和疏离笑容，“陛下又怎知不是呢？” 萧怀瑾也笑，直视回去，“那朕还真该，好生重用他一番。” 二人客气至极，明明脸上一个比一个笑得好看，却偏偏有种不欢而散的氛围。 待莫归鸿一出了资政殿，双方近乎同时地垮下脸来，一瞬就从阳春三月到了冷硬寒冬。 他站在殿外，被五月的灼灼日光照在脸上，下意识别过眼，龙飞凤舞写着“资政殿”三个大字的匾额便落入他视线。 可惜，被伸展的屋檐压着，再明丽的日光也享受不到。 正如殿内那个还不死心的人。 想要挑拨他与宋珏间的关系？ 亦或是想要利用宋珏来引起江赵二人防备，激化三人矛盾？ 还是想以重用宋珏为幌子，为培植她自己人脉做掩饰？ 再或者三者兼有？ 莫归鸿只觉可笑，无论是江焘、赵长文、还是他，都还不至于被这点小手段迷惑。 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他想着，漠然不屑地收回眼，大步迈入日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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