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了，”得到通禀的薛珩羽忙迎出来，“快里面请。” 今日薛家府上宴客，专请宋珏、尹彰和莫弁星三人。 一来他们四人关系还算不错，其他三人又是殿试前三甲，于情于理都该互相打好关系，二来他们近日已正式入职翰林院，合该庆祝一番。 薛家本就是商户起家，又是初来京城，薛父向来知道怎样拉拢人脉，特意嘱咐自家儿子抓住机会把人给请来吃顿饭。 薛父才满面红光的带他们落了座，那边薛母便带着薛珩羽的一双弟妹过来。 薛家小弟才不过六七岁，按照大人的指示拜过礼就躲到一边。他姐姐薛瑶宁正是十四岁的年华，一身鲜亮的酡色绣银花轻衫罗裙，周身萦绕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施施然朝众人行礼，末了，还含笑悄悄觑了一眼莫弁星。 她这一眼看得很含蓄，又因着他们三毕竟是外男，薛瑶宁打过招呼便匆匆退了出去。 但几人都注意到她对莫弁星的另眼相看。 “莫世侄可还记得小女？”薛父热切地与他攀谈起来，“这一别都快七八年了吧，当年宁儿还不到十岁呢，都说女大十八变，世侄可还认得出？” 莫弁星客套地勾起一个微浅的笑，“时间太久，确实记不清了。” 薛父摸着胡子朗笑道：“你我两家也是有缘，羽儿在江南时就与二公子相熟，进京来了，还没等我去府上拜访，你们便熟络起来，真是难得。” 他口中的二公子是当今的皇后，如此谈论显然不合适，莫弁星笑意冷了些。 薛父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变化，再开口，语气便多了几分客气。 “此番我们上京来，莫大人也帮了不少忙，待过几日莫大人有空，老夫一定登门拜谢。” 莫弁星态度渐渐敷衍，“举手之劳罢了，薛伯父何必记挂在心。” 薛父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也不冷落尹彰和宋珏，一番交谈下来，简直要把二人家底探清。 虽然宋珏始终神色如常，而尹彰又和任何人都能相谈甚欢，但薛珩羽还是对他父亲这上来就问人家家事的行为感到些许尴尬，朝他丢了两个眼神，可惜薛父是一个也没接住。 好不容易等到用过饭，三人在薛父的再三挽留下告了辞，薛珩羽送他们出来时，自己都觉得抱歉。 他无奈轻叹，“我爹他这人就是这样，跟谁都爱问上几句，若有冒犯的地方，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薛兄多虑了，我等也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宋珏轻扶住朝他们弯腰作揖的薛珩羽，“时候也不早了，薛兄莫送，早些回去吧。” 薛珩羽这才放下心来，目送他们走远。 三人踩着夕晖并行。尹彰甩着折扇，揶揄地斜着眼瞄莫弁星。 莫弁星皱眉瞪回去，“有话就说。” “那位薛小姐好像对你有几分意思呀。” 就知道他要问这个，莫弁星烦躁低哼了一声，“薛家有意与莫家结秦晋之好。” 这还是他从莫归鸿处得知的。 尹彰更加来劲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呀，我瞧着那位薛小姐花容月貌又温温柔柔的，配你这个臭脾气可算是委屈了人家。” 莫弁星甩了他一个眼刀，“八字还没一撇呢。” 目前这只不过是薛家那边的一厢情愿，他可没有这个打算，莫归鸿那边他特意留意过，意愿也不大。 尹彰只觉有趣，好奇问：“不过你们两家不是世交吗？怎么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的？” 莫弁星更是嫌弃地啧了一声，嗤道：“那是江南的薛家和莫家，与我京城的莫家有何干系？” 他十三岁便随莫归鸿离家游学，后来定居京城，回江南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也来。就算是他还在江南之时，往来较多的，也是薛家当家的大爷，也就是薛珩羽的大伯一房。 他以前连薛珩羽家这一房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能有什么交集？ “也对。”尹彰家中过去也是大族，这种弯弯绕绕他再熟悉不过。 他身子往两人那边倾了倾，略放低声音道：“不过既然薛兄与皇后殿下交好，他薛家不如干脆走皇后的路更便利些。” 宋珏温和笑说：“你又怎知薛家不是两边都要呢？” 尹彰觉得也是。 余光里，他发觉莫弁星的脸色冷硬了些，本就不和气的眉眼仿佛染上了一丝戾气。 眼珠子一转，他当即就起了逗弄的坏心眼。 “说起来，皇后也不似受宠，”他故意更加凑近二人，“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还打算纳那个顾春生入宫吗？” 论及顾春生，宋珏忽地回忆起那日状元楼外的场景，心想他一身傲骨，却无权无势，这仕途大抵是很难走的。 他略感可惜，“听说顾春生主动要求外放了？” “是啊，被派去了舒州底下一个县做县令。”尹彰本来是想借莫璟之来激莫弁星，被宋珏打了个岔，就顺着说了下去。 “舒州离江南不太远，虽比不上江南富硕，但也不差了，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呢，他也算因祸得福了。” 宋珏叹惋摇头，“可强龙尚且难压地头蛇，他一个没依仗的，怕是只有被打压的份儿。” “那也比他在京城的好。”莫弁星突然插进来道。 “可不是嘛，在京城不仅那些世家子弟，权贵人家对他虎视眈眈，”尹彰一听他这话又来劲了，“还得防着陛下呢！” 莫弁星已有不耐，尹彰却装作没瞧见，仗着四下无人，连皇帝他都能拿来说笑。 “先前还听闻陛下不是什么好美色的，后宫放着几位俊俏郎君不宠，原来是还没碰见喜欢的呀。” 宋珏侧目看了一眼面色愈来愈黑的莫弁星，对尹彰使了个制止的眼色，可对方正在兴头上，莫弁星脸色越臭他越起劲。 “莫兄这不得劝劝咱们陛下，”他挂着一脸贱兮兮的笑，“毕竟你可是陛下的，嗯，该说是小舅子，还是小叔子？” 尹彰眼睛一眨不眨地期待他是什么反应，谁知上一刻还稳如泰山的莫弁星，下一瞬猛地把夹在中间的宋珏拉到一边，对着尹彰的屁股就是一脚，没有任何预兆。 尹彰就是个斯文书生，哪里反应得过来他的速度，被实打实地踹了一脚，踉踉跄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这下他风流得意不起来了，虽然屁股痛得很，可因为自己找事在先，他也不敢再刺激莫弁星，只能悻悻拱手求饶。 莫弁星本来今日心情就不大好，此时彻底没了兴致，只跟宋珏交代了两句，丢下尹彰一个人呼哧呼哧先走了。 宋珏见尹彰扶着臀，路都走不直了，既觉得好笑，又觉得他活该，稍显不留情面的低笑了两声。 他走过去搀扶住尹彰，“你说你惹他干嘛？” 对方瘪瘪嘴道：“我就是好奇，他对他弟弟做了当今皇后到底是怎么个态度？不管是夸是贬，提都不能提一下的，也不知道他对他弟弟是喜还是不喜。” “况且他弟弟进宫不是他爹送进去的？要是莫太师不愿意，今上也不能把他莫家怎么样吧？说明这对他家有好处的呀，那他在这不满个什么劲？我看他们莫家人都怪得很。” 宋珏一边听一边垂眸盯着地面。身为莫归鸿看重的门生，他知道得其实要比尹彰多一些。 但他只是轻拍尹彰的肩，“你这爱招惹人的毛病改了吧，否则以后得罪了别人，可未必是挨一脚就完事了。” 这边莫弁星横眉怫然回了府，刚要回自己院子，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满脸不乐意地调转脚步往莫归鸿书房去。 他进屋时刚巧与一人擦肩而过，那人低着头，步履匆匆，他只来得及注意到此人面生，没来得及细辨便听得莫归鸿叫他。 “何事？”莫归鸿没有看他，正拿着一封信读的认真。 “薛家那边。”他愤愤开口，直截了当说：“您若无意与其结亲，就早日说清楚。” 莫归鸿终于短暂抬头，但显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此事不需要你操心。” 莫弁星咬牙把嘴里的火气咽下去，对他嘲讽冷笑：“也对，反正在您眼里，儿女婚姻，不过是您的工具。” 莫归鸿拿着信纸的手往桌上用力一放，发出隐含怒气的声响，“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母，媒妁？”他嘴角笑容更讽刺，“莫璟之的也是？” 把自己的儿子强塞给孤女皇帝，还谈什么父母之命，又谈什么媒妁之言？冠冕堂皇罢了。 莫归鸿依旧在读那封信，不知看到了什么，眼中眯起阴狠的笑，但只有一瞬，便又恢复成冰冷。 “你弟弟是大齐的皇后，他好的很。” “是对您而言好的很吧。” 莫归鸿厌烦他的不懂事，渐渐生了怒意，“你来，只是为了争论此事？” 仿佛他方才说的对他而言就是浪费时间的蒜皮小事。 莫弁星干站着，突然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双手攥了又松，最终无力地垂下，他不再与自己父亲争论，直接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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