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百余名考生齐聚奉天殿,由鸿胪寺官引入,面见了皇帝,行过五拜三叩之礼,便正式开始殿试。 这些题目说是萧怀瑾亲拟的,其实是出自几个考官的手笔。 不多时,殿内便只余考生奋笔疾书,纸卷翻动之声。 殿试一考就是一整天,萧怀瑾又不是主考官,自然不会陪着,她瞅着这乌压压一片学生,心中想的另有其事。 前些日子赵佚透露颜筠在状元楼请宾设宴,她就让高渊帮忙探一探去的都有哪些人,这一探才知,颜筠光是包下二楼和酒菜,加上赠礼的钱就花了超万两白银。 真不错,她一个皇帝整日里省吃俭用,大臣的儿子倒是一掷千金。 她真是等不及要见这群未来的“肱股之臣”了。 除了一甲三名外,得二甲进士出身和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考生皇榜,翌日下午便会张贴出去。 在此之前,读卷官正于资政殿给萧怀瑾念卷子。 一甲规定先由考官选出十篇最优秀者,皇帝再从中亲批,择定三篇。 老实说,萧怀瑾有些失望。虽然她知晓这十名考生都是世家们挑选好了送到她面前,也就是说她挑谁为前三名都无关紧要,她本也没有报太大期待。可这些考生的水平实在是…… 倒也不是说不好,只是她每日里接触的是什么人?莫归鸿、赵长文、六部的尚书、侍郎、九寺五监的官员,这些人要么已是名士大儒,要么当年也都是科举考上来的,还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几百字的奏折都能被他们写得简明扼要、文采斐然。 看惯了那些人写的东西,再来看这些学生的文章,多少显得稚嫩了些。 题目明明问的是国政相关,大部分人就是一通吹捧,把她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也有几个大约是想要走针砭时弊的路子,可惜萧怀瑾一看就知其眼高手低,只懂纸上谈兵。 但青涩归青涩,还是有些个人的作品颇有亮点的。 譬如有一个虽然也是奉承恭维那一套,可单论文采在考生中可以说是一骑绝尘,那文章真是摛文掞藻,辞趣翩翩,凤采鸾章,云霞满纸,萧怀瑾想不注意都难。 有一个文采次一点,既没有一味夸赞她的功绩,也没有牵强附会来彰显他的忧国忧民,行文放诞不羁,风流恣意,竟有几分江湖侠气。 有一个则较为务实,是难得的,对于百姓民生较为了解的考生,遣词造句清新质朴,不算出挑,但胜在提出了利国利民且切实可行的建议。 还有一个给萧怀瑾的感觉和莫景之很像,论起美好愿景说的头头是道,恨不得把大齐建成为一个太平极乐世界,可也只空有愿景。 萧怀瑾没有太多犹豫便点出了三人来。这三人明日传胪典礼上才会正式公布。 所以虽然一甲不在今日皇榜中,但人选已经定了下来。 正是宋珏、尹彰和莫弁星三人。而状元热门薛珩羽,此次不过二甲第三。 这下尹彰的风头一跃成为最高的,毕竟会试时他仅次于薛珩羽。但他始终老神在在地否定这种传言,笃定了自己做不了头名。 而确实也如他所料。 传胪典礼上,鸿胪寺官员的唱名声浪涛一般,从大殿开始,一浪推着一浪,传到所有新进进士的耳边,久久不散。 状元宋珏,榜眼尹彰,探花莫弁星。 宋珏接过递上来的状元冠服,走在最前头,踩着白玉阶,背影挺拔,步履稳健,第一次踏入了金碧辉煌的太极宫宣政殿。 一甲三人同列分站,共行跪拜之礼。 “抬起头来。”他听见坐在上首的年轻帝王的命令之声。 萧怀瑾觉得赏心悦目。科举选拔,仪容也是重要标准,是故能突破重重试验,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眉清目秀的,其中又以莫弁星风华最盛。 点他为探花,倒也名副其实。 但她实在没有什么好对他说的,莫归鸿的长子,莫家未来的家主,知道这个就够了。 榜眼尹彰二三十岁,一副风雅文士模样。江北尹家在前朝还算是有头有脸,改朝换代后便没落了,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名望摆在那里,加上尹彰此次高中,尹家未必不能复兴。 最叫她感兴趣的,还是要数宋珏。 “宋珏,”萧怀瑾轻轻念起他的名字,在唇齿间细细品味一番,“珏,美玉也。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看着他笑,“配宋卿真是再合适不过。” 宋珏这边才谢恩,萧怀瑾便接着开口。 “宋卿是江陵人士?” “回陛下,正是。”宋珏发现这位女帝对他说起话来很是和善。 “江陵钟灵毓秀,人杰地灵,难怪能养出卿这般冰壶玉衡般的人物来。” “陛下谬赞了。” 萧怀瑾又问:“朕听闻你与莫卿一般,家中也有书院?” “陛下抬举了,不过乡间名不见经传的小书院罢了,怎敢与闻名天下的鹿鸣书院相提并论。” 萧怀瑾没有深入调查过他的家世背景,单从现在来看,他姑且算是半个寒门子弟。 “不必妄自菲薄。” 宋珏依言称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萧怀瑾的态度有些过于热切了。 萧怀瑾还问了几个学问上的问题,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这让他有些惶恐,只得极尽详细地答了,连连跪拜谢恩。 传胪礼后,便是状元领众进士簪花游街,共赴琼林宴。 琼林宴萧怀瑾本是不需要露面的,可这是熟悉新人的大好机会,她当然要去凑个热闹。 不仅要去,她还特意叫上江焘、赵长文、莫归鸿、礼部尚书等一众一二品官员伴驾,突出一个皇恩浩荡。 莫归鸿伴行在萧怀瑾轿撵左侧,温声劝她道:“新科进士百余名,又大多是些年轻人,琼林苑中必定嘈杂,玩闹起来恐失了礼数,陛下又何必亲自过去,赏些御膳便是了。” “这怎么能成,他们是朕登基后第一届进士,自是不同些。” 萧怀瑾手上轻摇一把玉扇,语气轻快。 “而且众爱卿的公子个个文采非凡,风姿俊逸,朕见了也高兴。尤其是莫卿家之长子,此番一举夺下探花,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未来必是我大齐之栋梁。” 莫归鸿自谦客套了几句,话音还没落定,另一边的赵长文冷不丁插进话来。 “陛下此次亲临琼林宴,是有话要交代,还是有人要见,若是有,陛下可先吩咐下去,臣等也好先让人准备准备。” “瞧你这话说的,朕就不能只是单纯去为他们庆贺一番?宫中已有些日子没有设宴了,朕实在是无聊得很。况且以往宫宴,赴宴的哪次不全是你们这群老臣,连个鲜亮点的人儿都瞧不见。朕才多大?日日看你们这些老脸把朕都给看老了,难得有个年轻热闹的,朕还去不得了?” 萧怀瑾斜倚着轿撵靠背,不耐烦地垂眼瞪赵长文,仿佛他说一句,她能回十句,明嘲暗讽,阴阳怪气的,一派无赖纨绔模样。 “要说见什么人,可不是嘛,朕正打算见见赵爱卿家的郎君呢,我大齐文臣之首的嫡子,齐鲁赵家的继承人,不知此次得了什么名次呀?朕此前殿试上没来得及仔细问话,这次可得好生瞧瞧。” 赵暄的成绩倒算不上差,能得二甲中游,对于天下多少读书人来说已是梦寐以求的了。 可偏偏他是赵家的子嗣,偏偏他上头有个大才子兄长,偏偏同届又有个探花莫弁星,那就显得不够看了。 赵长文没再说话。 一旁地江焘不由讥诮哼笑。 萧怀瑾便用余光去瞥看他。 今日本来没他什么事。虽然按着她的要求一起跟来了,但他身为武官,与一众文士无甚共同语言,其实他也不缺门客,可那群年轻进士投卷鲜少会投到他府上,故而在琼林宴上,他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愈是如此,萧怀瑾就愈是要让他看。 琼林苑不在宫中,她是临时起意,众进士事先并不知萧怀瑾要来,因此她到时已经开宴。 一见圣驾,苑中喧闹立刻安静下来。 萧怀瑾一边笑盈盈地抬手让他们平身,一边坐上主座。 她一眼扫过去,觉出了不对劲。 这恩荣宴上,他们不该个个意气风发,吟诗作对才是,怎么有些人脸色愤愤,有些面露尴尬,还有些神情惶恐呢? 因为萧怀瑾的临时要求,本要赴宴的大臣都是陪着她一同到的。虽也有礼官在,但他们一般不敢太管束世家子和新鲜出炉的进士老爷,故而还真没有一个压得住事的看着他们,可别是闹出了什么事来。 萧怀瑾的表情冷了几分,准备点个人问问。 “赵暄?” 赵暄怎么也没想到这事还能牵扯到他身上,这皇帝不是中意那状元吗?再不济也还有榜眼探花,怎么就落到他头上来了。 他正犹豫着,就听到自己父亲一声沉沉低喝,吓得他立马三步做两步跑到萧怀瑾面前,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 “你说说,出了什么事了?” 赵暄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萧怀瑾有些不耐:“怎么不说?还是心虚不敢说?” 他本来就是一幸灾乐祸看戏的,一听这话,心想可不能让火烧到自己身上,当即就给和盘托出了。 原来是有人仗势欺人。 世家瞧不起寒门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只是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人了,在琼林宴上还能做出这样恃势凌人的事来,实在是将皇家礼数与法度视为无物。 宋珏与莫弁星、尹彰等人是宴上的红人,不与赵暄等中不溜秋的考生坐在一处,又被一众考生围着抽不开身,加之那边动静不算大,因此也是萧怀瑾问起来,他这才注意到,事件的起因还是顾春生。 他被人冷嘲热讽,大约是实在气不过,反驳了几句,结果惹得对方大怒,那些人本就瞧不起他,火气上来了就闹开了来。 宋珏听见萧怀瑾用和今早对他一样的语气,让顾春生抬头。 跪在下首的顾春生也依言做了,只是眼帘始终低垂着。 萧怀瑾被他的脸晃了眼,这容姿,仅次于陆澄了吧。 她以为莫弁星已是今年这一批中相貌最优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颗沧海遗珠。 “你叫什么名字?” 被皇帝点名,他情绪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不悲不喜地答:“顾春生。” 萧怀瑾却没有不快,“甚好。” 她站起身说:“你随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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