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陛下想听奴从何处说起?”高渊推拒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萧怀瑾抿了一口汤羹,略加思忖道:“便从前朝皇帝说起吧。朕听闻当年我母皇大军兵临城下,他无力抵抗,带着一众妃嫔自缢而死。朕毕竟未曾亲眼见过他,只听众人皆称其懦弱无能,不堪为帝,也未知真假。” “高渊,以你看来,这位前朝皇帝为人如何?” 高渊不知萧怀瑾突然问起前朝皇帝是何用意,但以他之处境,夸或贬都不合适。 “奴过去身份低微,不在御前伺候,并无甚机会见到那一位,所知也不多。如今回想起来,虽然那位待奴才们颇为宽厚仁善,倒也算不上暴君,但奴听说其终日沉迷后宫美人,于治国上大抵是无甚才干的。” 这话说得太过中庸,不过萧怀瑾也不甚在意。 “朕记得当时藩王割据,其中除了高祖这样草莽出身、自立为王的,大多是前朝皇帝的兄弟?” “正是,当初高祖与先帝先后剿灭的的楚王、湘王、燕王、赵王等都是那一位的亲、堂兄弟。”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怀瑾母亲称帝后才取缔了藩王制度。 萧怀瑾眉心微蹙,故意道:“这就怪了,若前朝皇帝如此无能,他的兄弟又个个觊觎帝位,当初夺嫡之时,那位子又怎会安安稳稳传到他手上?” “这……”这一问题关系到前朝的政治斗争,高渊深知不可再多言。“奴不知。” 本来也不是让他回答的,萧怀瑾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 “朕记得,皇后的父亲,朕的太师在家中排行第五,上面还有几位兄姐,不知如今都在何处呀?” 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问起不相干的事来,仿佛真的只是好奇一般,却打的高渊有些措手不及,愈发摸不清她的心思,这也叫他心中渐沉,不由警惕起来。 “奴只知莫大人的兄长们早年都已离世,两位姐姐如今也仅剩一位还留在江南陪着莫老爷子。” 莫枕闲的爷爷人称当今第一大儒,莫家乃是儒学大家,子孙世代习文,学生弟子更是遍布天下。光是莫家的鹿鸣书院就已有数百年历史,说是天底下儒生的圣地也不为过。 是以莫家虽不同于士族门阀,但举国上下几乎无人不知其名号,在文士间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便是王朝更迭也撼动不了莫家的地位。 相反,先帝以武开国,可治国离不开文臣,为了招贤纳士,也是为了稳定国内尚未安定的局势,不得不主动尊莫家为标杆,拜莫家当时的家主、莫枕闲的父亲莫归鸿为帝师,以彰重文尊儒之道。 “可惜,也不知太师的几位兄长离世前在前朝官居几品。”萧怀瑾淡淡道,甚至还颇为惋惜地轻叹一声。 江左莫家能在藩王斗争间独善其身,还不是因为其地位卓然,各藩王对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的大族,必然与前朝朝廷,以及各大藩王有所往来。有人身居高位,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都不稀奇。 “前朝皇帝能坐上皇位,不知莫家又出了多少力,他背后的其他权臣又出了多少力。” 她挑眉低声哼笑了两下,倒觉得有趣起来,似有深意地笑着看向高渊。 “那前朝的皇帝与朕何其相像,不过是被架在这位子上的一个木偶罢了。木偶需要什么才干呢,听话、好摆弄才是要紧的,你说是吧。” 殿中霎时寂静可闻针落,回应她的是高渊双膝磕在地上的闷响,沅芷和湘兰两个本专心给她布菜,此时也默默退到后面。 虽说眼下她身处封建王朝,可萧怀瑾里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还真不习惯别人动不动就给她下跪,她也不过是想诈一诈,这都还没说什么呢,就把人给吓跪了,只好无奈再次俯身将他扶起来。 “你一天要朕扶你几回,都说了别动不动就跪。” 高渊只能跟着她的手起身,但话是不敢多说一句的。 “不知高大总管听命于何人呐?” 琢磨着她这个皇帝的威严也彰显够了,萧怀瑾觉得是时候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高渊头低得更深,神情惶然,但动作依旧规矩恭敬至极,不像有多慌乱。 “奴是陛下的奴,自然只听命于陛下。” 倒是沉得住气。萧怀瑾心道。 “让朕猜猜,莫家、江家、还是赵家?” 萧怀瑾干脆搁下筷子,往椅背随意一靠,举止间竟有几分纨绔气。 “你也不必撒谎,他们那些人都能越过朕决定皇后、妃嫔的人选了,插一个人在朕身边监视着又有何难?又哪里还有比你这个御前大总管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呢?朕还没有傻到连这点事也看不清的地步。” 她笑眯眯地盯着高渊瞧:“其实你听命于谁朕并不在意,朕也相信无论是江家、赵家、莫家,还是其他世族、权臣,定然是没有要谋害朕的意思,否则朕一个没有任何宗亲支撑的孤女,杀了便杀了,何须又是成婚,又是选妃如此麻烦。” “可惜氏族之间亦有矛盾,他们不愿意打破现有的平衡,所以想要一个乖乖听话的傀儡。那朕也没说不愿意当呀。” 高渊依旧低着头,老钟一般屹然不动。 “依朕看,无论是哪一家,与朕都应当是利益一致才是。想要大权在握也罢,想要家族永盛也好,都有一必须前提,便是我大齐依旧是大齐。” “倘若他日山河破败,国不堪国,便是莫家这样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大族也得脱层皮吧,太师还有几个兄弟可以牺牲?而朕亦不愿重蹈前朝覆辙,让先帝之基业就此毁在朕的手上。” 萧怀瑾无奈轻叹,话语间夹着慵懒的嘲弄。 “故而只要他们不做危及国之存亡之事,朕可以不在乎权力握在谁的手上。” 她嗤笑着说:“况且即便朕在乎,又能如何呢?若说往日朕尚且有几分愤懑,如今也看清了,后妃可以给朕甩脸子,你这个御前大总管也可以对朕的命令推三阻四。阖宫上下,朕是最无能的那一个,这辈子也只能做这皇宫里的金丝雀。既如此,那朕便要做得快活些!” 她忽的一拍椅背,逼近高渊。面对萧怀瑾的突然欺近,高渊终于被吓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一抬眼便撞上她锋利的目光。郑重而认真,绝非玩笑。 “朕决定了,做个纨绔皇帝也没什么不好。朕可以任他们摆布,前朝之间的矛盾纷争朕也可以不管。只一点,这宫中上下得实实在在以朕为尊,朕怎么喜欢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来。朕就做个自在逍遥的闲散皇帝,省的还要拉下脸讨别人高兴,你说可对?” 这一番话属实是在高渊意料之外,过去萧怀瑾总是阴沉寡言,对他尤为不喜。他知道她看得清自己的处境,只是不愿低头罢了。 没想到不过一场大婚典礼,她的态度竟天差地别了。 高渊沉默了半晌,仿若周身的空气也一并凝住了似的,察觉到萧怀瑾的视线还停在自己身上,等着他回应,这才终于低声接话。 “陛下妄自菲薄了,还是先用膳吧。” 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多言,多说便是多错。 萧怀瑾也不甚在意,她话已出口,该听到的人早晚会听到。 “朕毕竟是九五至尊,也不想和众位爱卿闹得太难看。” 这就有些威胁的意味了,不过她说话时笑得极真诚,甚至带了几分少女的天真,便是高渊这样日日陪伴于身侧的人也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情。 “朕之所愿,只有我大齐之安宁。劳烦高总管替朕向你上头的不知哪位爱卿捎带一句:替朕好好打理这社稷大业。” 萧怀瑾轻挑双眉,笑得愉悦。做藏锋守拙的庸君哪有做荒淫无度的昏君来得轻松恣意,况且她也没有资本让她继续守拙了。 这路得一步一步走,但也不能走得太憋屈。 萧怀瑾舒舒服服地用完了晚膳,又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高渊大约终于是学聪明了,没有一早来催着她去这个宫、那个殿的。 若是她能就这么日日过着悠闲自在又不愁吃喝的日子确实也是美事一桩,只可惜她如今的处境不允许她如此。 萧怀瑾愁叹一声,唤沅芷、湘兰进来帮她梳洗。她透过镜子看到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低着头仔细地为她绾发、画眉,一言不发,沉静得一点不似十几岁的小姑娘。 据原主的记忆,沅芷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在她还没有成为皇女,先帝还尚为齐王之时就陪伴在她左右,至今也有十余年了。而湘兰则是她成为皇太女后先帝拨到她身边来的。 当初先帝身子已经不好,又忙于朝政,无暇顾她,湘兰于她而言无疑是种慰藉。相比之下,高渊这个御前大总管反倒是后来的,比不得她们情谊深厚。 昨日与高渊说话时也并没有避开她们,说实话,萧怀瑾甚至觉得以三大氏族的能力,她身边这三个人大约是个个都有问题的。但这只是她的推测,若事实果真如此,那对原主也未免太残忍了。 “陛下?” 沅芷帮她描眉到一半,发现她眉头不知何时微微皱起。正疑惑着便撞见萧怀瑾正盯着她的深沉双目,手上不由地轻抖了一下,但她很快稳住,微微颔首向后退了半步。 “陛下可是不喜今日之妆容?不如奴婢为陛下重画?” 身后湘兰的动作也停住,似在等她发话。 按理说,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吓成这样,也算是尽显了皇帝的威风了,可萧怀瑾却只觉得压抑。 偌大的皇宫中人人虚情假意,相伴十几年尚且如此疏离,所谓真情竟也是朝夕可变,难怪原主会不堪重负,自寻短见。 “不必。朕不过是感慨,沅芷曾与朕情同姐妹,湘兰也曾与朕无话不说,然朕继位尚不足一年,竟一切都变了。” 沅芷垂着头,秀气的双眉拧起,似纠结,又似委屈,但最后也只是用与往常无甚差别的恭顺语调道:“陛下已是九五至尊,如今又已成婚,自然不能再同过去一般。” 萧怀瑾只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笑起来。 “有什么要紧的,左右朕如今只打算做个闲散皇帝,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何须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你们往后也不必再如此拘谨,朕又不是什么暴君。” 心疼原主归心疼原主,她又不是原主,管她们是不是别有用心,御前大总管是监视她的眼线她都不在意,再多两个也不能阻止她往前走。 “用完早膳,朕去一趟清凉殿。” 清凉殿即贤妃赵佚居所。 已带人布好早膳的高渊侯在一边,暗道昨儿还嫌弃后妃对她态度不好,今儿倒又自己主动过去了,真是叫他愈发摸不清她的想法。 这可着实不妙。 也不知是猜到了高渊的想法还是怎的,萧怀瑾故意在经过他时笑眯眯道:“毕竟朕与贤妃也算是有过旧交,他昨日的态度也比某些人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好到简直叫她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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