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申时的时候,甄自在果然置身客苑,叩响了聂纯的房门。 开门的是无言,一见他,便知其来意,温和道:“我家器主歇下了,甄先生把誓渊之水交给我便好。” 甄自在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瓶子,交代:“此乃天地瓶,容量颇大,这里面装了些水,足够淬剑百柄。” 无言接过,道了谢,站在门口等着他离开。 甄自在却没走,他道:“聂前辈虽是为了誓渊之水而来,但能进来给家姐上柱香,甄某便已铭感五内。料想前辈贵人事多,实在不敢劳烦她再为家姐耗费三日时间,等聂前辈醒来,甄某再来送你们离开。” 无言颔首,“等她醒来,我会转告她的。” “好,那甄某先去忙了。”甄自在这才提步离开。 无言合上门,握着天地瓶进去,止步在卧室门口,隔着珠帘看见在床上打坐的聂纯,仍旧一动不动。 他便转身回到外间,坐在椅子上等聂纯魂归。 如她所料,甄自在真的想要他们尽早离开。 她还说,这府中并无死魂。 人死后七天,死魂会滞留在生前常住之地。 今日是甄姬停灵的第五天,但府中却没有她的死魂。 聂纯说,这种情况只有两种,一是:魂魄被吃了;二是:甄姬没死。 无言越发觉得,这郁府,甚是有趣。 …… 元魂离体之术,乃炼虚境独有的一门功法,有别于化神境界的‘分化元神’。前者只能魂魄离体,且不如分化元神效果持久,只能短短维系至多半日的光景。 后者,既是相当于分出一个与原身形貌、术法等等一样的分身,只要原身无恙,分身就不受时间限制。 聂纯许久没用过离魂,骤然一用,有些生疏,控制不住这轻如烟雾的元魂随风飘荡。 她在空中飘荡了好久,被冬日的风刮来刮去,刮到一棵光秃秃的柳树上,险些撞到一个鸟窝。 要是能升化神境就好了。她想。 想罢,聂纯一把拉住一根细如绳子的柳枝,借力稳住自己,口中不断念咒,才逐渐找回感觉,能随意控制自己的元魂。 聂纯松开枝条,借风往蘅花苑飘去。 无他,毕竟蘅花苑是甄姬的停灵之处,极大可能也是她生前的住所。 只是先前两次在蘅花苑,她都没有感觉到任何死魂的气息。 人死后,魂魄会在阳间滞留七日。 但甄姬却没有留下任何魂灵之体。 她能发现这个,身为亡者胞弟的甄自在,同为修行之人,又是元婴之境,守灵五日,他没有理由没有发现。 聂纯怀疑,要么是甄姬没死,要么是甄姬的魂魄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亦或是她死状极惨,导致形魂俱灭。 无论是那种可能,都透着诡异,让她想一探究竟。 聂纯飘到蘅花苑的时候,甄自在刚好去了客苑,灵堂前,只有几个伺候香火的丫鬟。 她正要潜入棺木看看其中蹊跷,适时,影壁外呼啦啦响起了不少脚步声,显然即将涌入不少人。 聂纯悬在半空,神识向外探去,见为首的是个身姿纤细的少女,头戴白纱帷帽,身穿素白道袍。若不是她手持灵剑,掀开的帽檐白纱下露出一张形色略带仓皇、眉眼冷傲的容颜,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哪里来的天外飞仙。 她脚步匆匆,直奔灵堂而来,一名同样打扮的少女,再后面就是聂纯见过的那名管事,以及一众郁府家仆。 那管事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口中直呼:“大小姐,您慢些走,当心脚下,天冷路滑。” 他口中的‘大小姐’,却充耳不闻,依旧疾步流星,快速走进了厅内灵堂。 聂纯正思量,这被郁府管事称为大小姐的少女,莫不是甄姬的女儿,听闻母丧,风尘仆仆从远方赶回来奔丧的? 她飘到一侧,悬浮在半空,见那少女伫立在中央,凝视着棺木良久,忽将手中灵剑一横,直指棺木,冷冷吐出两个字:“开棺。” 短短两个字,吓得堂内众人脸色一变。 跟在她身旁的那个少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行事,遂低声劝道:“华真,死者为大,切不可如此行事。” “是啊大小姐,甄夫人既已仙去,我、我们还是不便打扰她为好……” 管事的话未说完,便已闭了嘴,因为郁华真已经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之上,不容置疑道:“少废话,开棺。” “万万不可啊,大小姐。”郁管事索性跪下,继续相劝,“惊扰亡人,九泉之下她如何能安心啊。” 郁华真见他铁了心不肯,冷笑一声:“我离家十年,如今回来竟连你都使唤不动了是么?” “老奴岂敢……” 郁华真气急收回剑,走到棺旁,手抚上棺盖,催动几分灵力,正要自己动手推开,一道人影忽然闪了进来,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华真不可!” 来人正是甄自在。 郁华真身后的少女见了他,立即抱拳唤了声:“甄先生。” 甄自在朝她点点头,“江蓠,陪华真回屋休息去吧。” “我不走!”郁华真轻喝,见他一身孝服,只觉得白得刺眼,眼里哀戚更浓。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已经眼眶一红,她喃喃道:“甄叔,遥姨她真的不在了吗?真的是病逝的么?” 甄自在望着眼前的少女,缓缓点头,“你遥姨身染顽疾,加上旧伤拖累,这才……倒是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写封书信打个招呼,甄叔也好安排人去接你回来,看看你这憔悴模样,一路受了不少苦吧,让你遥姨看见了,她会心疼。” “什么顽疾?遥姨元婴境界,修仙之人怎么会扛不住这顽疾?” “修仙之人又如何,也一样扛不住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生老病死,便是修行之人也躲不过的一件事。 郁华真默然住,半晌,她才挪了步子,站到棺木正前方,噗通跪倒在蒲团上,摘了头上的帷帽,对着棺木就是磕头叩首,“遥姨,对不起,刚才华真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想看看您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她一跪,身后的江蓠也跟着跪倒在地。 郁华真重重的磕头砸在地上,光洁的额间顷刻现了殷红印子,郁管事见状,一张脸又惊又急,连忙上前搀扶,小心翼翼开口:“大小姐使不得!甄夫人她……她肯定不忍心看您如此哀痛。” 管事想说的是甄夫人乃是姨娘,无论如何也受不得嫡出大小姐的叩拜,话到嘴边,想到甄自在就在旁边,不好直说,便连忙改口。 甄自在见她如此,也搭手想扶起她,“华真起来罢,姐姐是侧室,你是嫡出大小姐,你给她磕头于礼不合。” 郁华真一把拂开二人,认认真真磕完了四个头,视线望着灵堂上的甄姬画像,想起了从前的一些画面:“我自小没了娘,是遥姨陪我长大的。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走的第一步路,启蒙学的第一个字,都是遥姨教的。在我心中,她与娘亲并无区别。” 这番话落在甄自在耳中,尤为触动。 姐姐奉献了一辈子,到头来,也是有人记着她的。 “你能回来送你遥姨一程,她会很开心。” “可是你们都不发讣告告诉我,要不是昨日我和同门从太微宫出来,到附近历练听到,都还不晓得这事。” 听到太微宫三个字,聂纯微微一动。太微宫讲究清洁素雅,门人服饰多为白、蓝二色。怪不得郁华真她们二人皆是如此出尘的装扮。 一时间,她想起了那日来访巽天宗的虚怀上人,一身月白衣袍,宛若月出青空,浩然皎皎。 想到这里,她猛然记起那柄金风金剑。 虚怀上人给她时间好好考虑,这些天她在缥缈峰一心教导玄素,觉得这种日子过得也不错。 若是结了姻缘,有了伴侣,日后她就得分掉很多时间给伴侣,如此一来,岂不是少了很多带真传弟子的时间。 这样一想,聂纯瞬间觉得,还是不要伴侣为好。 她决定,等此行回去,就将金剑送还太微宫,向虚怀上人说明自己的真实想法。 拖久了,只怕会染上因果,于人于己都不好。 聂纯打定主意,便听甄自在叹息:“不告诉你,是怕你太伤怀……你知道的,你遥姨最见不得你难过。”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瞒着我,岂不知这会成为我此生一大憾事。” 不知是修习太上之道的原因,还是郁华真本就性情清冷。她模样生得冷丽,眉眼之间更是如秋霜清寒。可在甄遥的灵堂前,却宛如小女孩,即便容色微冷,也能看出其中的情真意切,做不得假。 “你这次回来,还未去见郁师兄吧,你和江蓠先回你的院子里沐浴洗尘,再去见见你父亲。” 见郁华真不动,甄自在又道:“多年来你总是因为某些流言,与你父亲生疏,殊不知他……罢了,他近来生了场病,身子骨不好,你去看看他,见你回来,想必病也会好得快些。” 郁华真迟疑了一瞬,终是点头,任甄自在引着他们离开此间。 灵堂霎时安静,聂纯飘了下来,完成郁华真未想做而未做的事。 她穿过棺木,到了棺内,见到一个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不,确切来说,是一具女尸,样貌与灵堂上的画像一模一样。 是甄遥无疑。 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毫无生命气息。 既无凄惨死相,也无任何术法丹药造成的龟息痕迹。 面容安详,唇畔含笑,但无一丝魂魄的痕迹。 这诡异又毫无怨念之气的形容,聂纯不由眯了眯眼。 所以,甄遥的死魂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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