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物华天宝堂的所有业务秉承的宗旨,本该都是以保护客人隐私为第一要务。 那灵寂老怪的人去柜台前索问无言买主是谁,自然挨了个白眼。 但虚怀上人亲自去问,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物华天宝堂大厅柜台主事,哆哆嗦嗦地去翻出了刚才的灵契单,双手奉上,虔诚地交给虚怀上人。 虚怀上人见到聂纯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眼只觉得陌生。 他默默在心底念了一遍‘聂纯’二字。 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 聂纯带着一人一灵,出了白玉京。 刚出去就想起,自己还未给月常盈帮她下一年进购玉烧冰的份额。 她拿出一袋绝品灵石,和那支仓颉笔,交给出来后就不言不语的无言:“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月常盈,就说是明年的玉烧冰钱。另外,你回去后,可以选择继续留在那里,或是随你想去哪里都行,我还你自由。不管你信不信,方才结契之举确是情非得已,我并非有意不顾你的意愿,强买强卖。” “自由?”无言自嘲地笑了一下,十分无语地看着她,“刚才你没看完灵契书的吗?” “什么?”她声音弱了三分,心虚道,“刚才匆忙,我的确没来得及看完……” 实际上她只看了个开头,关于结契的那句咒语。 “灵契一旦结下,至死方断。除非器灵灵散,亦或器主陨落,否则何谈自由。”无言的语气很轻,似有万般无可奈何。 说完,他只拿过灵石,拂袖转身,向着物华天宝堂而去。 聂纯望着无言那笔挺不屈的背影,望天叹声:“拾金,我好像好心办坏事了。” 拾金轻轻拉着聂纯的手,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小大人般宽慰道:“师父,覆水难收。既然回不去了,就只能强行凑合,彼此磨合吧。” 聂纯点点头,刚想夸她通情达理,但越听越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对劲:“等等,什么叫‘彼此磨合’,说的奇奇怪怪,又不是俗世恋人夫妻,还磨合呢。” “那些书生小姐们的话本里头都是这样写的,比如近日璧仙京最畅销的一个故事:地主家的独生女-王小姐抛绣球选夫,绣球砸到一个落难王子。落难王子不情不愿,被绑上花轿,做了上门女婿,两人经过一系列事情的磨合,最终怨偶天成,心心相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又是“上门女婿”,又是“磨合”的,聂纯只觉得自己被影射到,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于是她故作严厉,转移话题:“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修行之人岂可整日想着这些。我问你,那天教你的‘离火真诀’可背熟于心了?” 拾金插科打诨,嘻嘻赔笑道:“啊,这个,那个,我在背呢,在背呢。” 聂纯敲了她个脑瓜崩,又一思量,她不由想起那天找灵石矿的时候,貌似好像也听到拾金说了一句“英雄救美”。 于是,她开始计划,回巽天宗之后,一定要给拾金良好的教育,不求她将来能多有作为,但至少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乱用词语。 更不能让责无咎那个为老不尊,脑洞清奇,爱猜八卦,爱看戏本的人,给带坏了她这小徒弟! …… 月常盈主持完今日的十八件拍品后,就听说无言被买走了,她笑了一笑,揉了揉酸楚的颈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间,打算泡个暖暖的灵泉温浴,犒劳一下自己。 刚过拐角,就看到一个逆光在夕阳下的颀长身影,像一棵树,笔直地站在她房门前。 “你怎么在这?”月常盈莲步轻移,笑着上前开了门。 无言没进去,递上手中的袋子:“我来替器主把这个交给你,说是明年购买玉烧冰的钱。” 月常盈接过,眼里的笑,变成了惊讶:“竟是她把你买了。” “是。” “跟着她也不错,有大好前途,我也就不必防着那个老东西总是盯着你不放了。”月常盈笑语吟吟,配上她的妆容,格外温柔素雅,“这是好事呀,怎么板着张脸。” 无言扯动嘴角,淡淡笑了一下,“是啊,器灵的宿命向来如此、轻贱,有钱便是主,我又在奢望什么。” “别这样说自己,你是物华天宝堂最好的器灵,能得遇良主,才能发挥你最大的自我价值。若是你一直待在这,一身能力被封存,才真真是明珠蒙尘,太可惜了。”月常盈安慰道。 “而且,聂纯那丫头,她真的挺好的,曾经的天下第一的高徒,如今的名门正派的掌门,离化神只一步之遥。你随她入了巽天宗,连我都羡慕呢。”她望着无言身后的最后一缕余晖,笑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别叫器主久等。” 无言轻轻颔首,后退一步,对着她躬身一揖:“月姑娘,有幸相识七载,承蒙照拂一场,今后还望保重,无言走了。” 月常盈含笑:“再见,无言。” 她站在门前,笑望着他离开,不觉站至夜幕四合,星月悬空。 对着空空如也的庭院,她轻轻念着无言对她的称呼:月姑娘。 和她相熟的,都叫她月姑姑,月姐姐;生疏一点的,都叫她月主事、月执事;想和她套近乎、恭维她的,一般都叫她月仙子、常盈仙子。 只有无言,叫了她七年‘月姑娘’。 月姑娘。 以后,听不到了呢。 …… 无言依着主器之间的羁绊,找到了在酒楼吃饭的聂纯和拾金。 拾金一见到他,兴奋道:“师父,你看,我就说无言哥哥今晚会回来。” 无言立在一旁:“替主上办差,办好了自然立刻回来。” 拾金:“刚才我师父说,你可能会在物华天宝堂最后住上一天。” 无言不解地望向聂纯。 聂纯解释:“物华天宝堂毕竟是你诞生的地方,算是你的家。背井离家之前,你若在那多留一晚,也不打紧。” 这一句话中,无言感受到了除月常盈之外,第二个人对他的人文关怀。 他垂眸,陈述:“器灵没有家。” 拾金感同身受,碗里的饭突然不香了。她眼眶通红,吸了吸鼻子:“我也没有家。” 聂纯往拾金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以后巽天宗就是你们的家。”然后问无言,“你不饿吗?别站着了,坐下一起吃。” “器灵无需吃东西。” “那你坐着,不许站。” “是。” “你需要睡觉吗?哦,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告诉我一些关于器灵养护的守则。” “正常情况不用,只有本命法器受损,或者灵体受伤时,需要回归法器之中,视情况休眠。” 于是,这一餐饭,在无言知无不言的器灵养护解说之下,吃完了。 关于聂纯此前的一点疑虑,也全然打消了。 器灵与器主之间的心灵感应,并非无时无刻都存在。 只能在器主需要的时候,通过神念主观控制之后开启时,器灵才能感知器主的想法、感应器主的位置、感受器主的喜怒哀乐……关闭之后,器灵则完全不会对器主有一丝的僭越,和避免窥探到任何隐私。 这也是物华天宝堂多年来根据所有买主的反馈和需求,不断改良完善之后的结果。也就避免了从前有高阶器灵,有了自主意识后,喧宾夺主,通过与器主之间的灵契羁绊,反向操纵境界较低的器主。 无言讲到这一点的时候,聂纯很是吃惊。 器灵控主,这种事故的发生,可想而知,从前的器灵是有多强悍。 她不由想起白天,无言揍那灵寂老怪的场景,略为复杂地看了一眼无言。 此时,聂纯早已关闭了与无言的灵羁。 接收到她的目光,无言仍是猜到了她的顾忌,遂坦然与她对视:“器主若担心我会控主,可对我下‘封灵咒’。” 他接着补充:‘封灵咒’在《器灵使用录》的第十四页第三条。” 言语温和,十分体贴。 此前无言去物华天宝堂的这段时间,聂纯已经将整册使用说明都认真看了一遍。适才她让他坐下讲养护事项,不过是寻个理由让他坐下,别站着。 关于‘封灵咒’,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针对器灵的一种管控手段,下此咒术之后,一旦器灵有所二心和反叛之意,便会立即触发禁制,封锁其灵识力量,启动毁器灭灵的绞杀之术。 这种咒法过于霸道,一旦种下,永久生效,不可毁也。 然而从无言口中说出来,却是如此坦荡和轻松。 他都未曾犹豫一下,皱一下眉。 这种坦荡,令聂纯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不敢再看无言的眼睛,略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转头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道:“倒也不必如此。” 她不顾他的意愿,强行与他结契,已是断了他的自由。 若再加上‘封灵咒’,那她真是将他完完全全与自己捆绑在一条船上,完全斩断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丝可能。 如此行径,她又有那羞辱他的灵寂老怪何异。 无言一怔:“为何?” “有人告诉过我,‘这世上的一切关系,都是以心换心’。人待我如何,我也待人如何,反之,我待人如何,相信人也会待我如何。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我的心,然后心甘情愿地对我忠诚。”聂纯摇了摇食指,洒然一笑,“才不要这种冷漠的术法,换取来的忠诚。” 无言没有说话。 心底默默记下这四个字。 以心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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