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本该是一种清新,安全,放松,洋溢着希望与生机的颜色,譬如公冶住的这个小区,平均绿化率高达56%的植被仙境,人若隐若现地走在里面,好像往广袤丛林撒了一把芝麻粒。 这样如山如海的绿色成为一双眼睛时,忽然就一点也不沁人心脾了。 说起这个堪称城市绿肺的小区,它盖了有五六年,新不成老不就,乍看坐落在两区线上,朝北望尽星湖区的车水马龙烟熏火燎民生百态,朝南则是强企林立的“心脏之区”——紫露区。国家公安部、市公安局、GS总部,以稳固的金三角形态矗立在这片密集闪烁的楼海中心。 隐居此地的多是些搞艺术的社会名流和退休的政要官员,适合养老,所以房价也别盼着亲民,有不少小年轻咬牙合租在这,官二代出没频繁。公冶买它是瞧中小区里不要钱似的绿化,泼天的氧气笼罩下来,活生生一个热带雨林氛围,净化邪念的好东西,夜晚还能眺望一番紫露区的“金三角”。 最近这栋楼里来了好多不认识的,殊不知原来自己才是那张生面孔,这两个月基本睡在单位宿舍,回家次数寥寥无几。 反正熊队没让他准时出现——那就理解为允许迟到。等掉了三波,总算等到一个宽敞的,里头有条狗,缩在角落蔫着尾巴冲他低呜,主人小声训斥的声音略略发抖。 大腿那响起震动,熊队已向他发来夺命连环call,公冶打了个含泪的哈欠,把手机重拿出来,接通:“我在路上,真的。” “你开车来?” “我走路来,太困了,不能开车。” “最迟九点到。” “一定。”公冶顺带问道,“这次又是简圣人的旨意?” “你猜到了啊。”电话那边顿了顿,说,“你这口井水还真是犯他的河了,人放着上好的茶沫不吹,非要下基层亲自来迎你。” “他来GS了?”公冶走出电梯,失笑,“赶快夹道欢迎啊,都八百年不下凡了。” “我感觉他还挺喜欢你的。”熊小滚说这话时,心虚地摸摸鼻头,“等会来单位态度乖点啊,你知道刑侦那边最近才活过来,简局为了阿沈的事大病一场也不回家休息,差点把人熬干了,关键时期,都体谅下。” “明白。”原来打这电话只为通风报信,“先撂了。” “等等,额……你救的那两个小丫头,醒了。” “哦,都好吗?” “没啥大问题,我一会要去找她们例行公事问点问题,你跟我一块。” “……为什么?” “她们要见你。” “见我?” “要给你发锦旗,所以别迟到。” “我……” “别推辞,你今天不来的话,这辈子都别出现在GS了,拜。” 寒风中,公冶举着嘟嘟嘟的手机,呆若木鸡。 这边熊小滚在走廊通完气,扭头回到办公室,见简繁也刚刚挂断一通电话,表情复杂:“国厦那案子有进展了,我要回局里。” “不等影青了?”还说要接风洗尘呢。 “不了,去医院的事你全权负责。还有,今天如果来不及,‘暴食’先晾一边,继续严审林硕文,往死里审,等那头一结案,他就要移交了,敲碎他的牙也要给我敲出点实质性的东西来。” 犯罪的美食家不会关到公安局去,无特殊情况都在GS内部进行审讯侦查,但国厦食人案比较尴尬,这案子严丝合缝地牵系着市刑警队。 放在平时,GS这边该抓的抓该问的问,书面工作走完,证据材料呈给局里简单过目一遍,就可以移送检察院了,可这次的案子没那么顺理成章,主犯林硕文不仅吸死自己的女朋友,残暴虐杀了三名同事,还丧心病狂咬掉副支队长沈鸣的左臂,人虽然抢救了回来,但这无疑是打了刑侦一记血淋淋的巴掌。 “蒋队铁了心地跟我要林硕文,非要把林的案子拿走,我想这事既然落到市局头上,干脆让蒋队他们接管也好,要审人就来GS。没想到,他们拿了案子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熊小滚说着,一字一句透出满满的凄凉。 “阿沈确实丢了条手臂,可到底没有出现牺牲,他们就不会真的想去拼个鱼死网破,终归这事捅出去也不光彩。”简繁神色郁郁地阐明,侧过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上头还来吩咐了,你要听原话吗?” “什么?” “‘GS没必要再在林硕文身上浪费时间,配合一下’。” 翻译过来就是GS可以撒手了,请尽快配合刑侦支队结案。简繁不去看熊小滚的脸色,扬手披上昂贵的大衣:“暮火,斗香,跟我跑一趟市局。” 被意外点名的斗香缩在乱糟糟的工位上,嚼着小番茄,含糊地说:“为啥我也要去?” “路法医需要你们。”简繁笑得比菩萨还亲切,“两名公美在场辅助,兴许能出个奇迹,好了别磨蹭了,快跟我走。” 组长暮火二话不说抓起外套出发,他的搭档斗香却纹丝不动。 “简局,我是女生。” “我知道,有问题吗?” “您舍得让一个如花似玉弱不禁风的美少女去捣鼓三具腐败坑洼的男性尸体吗?” “舍得,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知道了。”斗香气呼呼地把剩下的小番茄全塞嘴里,办公室其他几名公美起身,恭送简魔头领着两颗倒霉蛋扬长而去。 “刑侦现在跟我们借人是越发明目张胆了,简局都被他们当枪使。” “下回给简局送支人参吧,瞧他忙的,脸都绿了。” “听说国厦死的三名男职员被开膛破肚,手法相当残忍,斗香不要紧吧?” “她鼻炎犯了,不要紧。” “你们也知道国厦食人案对刑侦支队造成了不可估量的重创。”熊小滚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地扫视这批吃饱没事叽叽喳喳的小崽子,“他们日子难过,我们也不用消停了,少说点风凉话,做好分内之事。” “老大,你都三媒六聘嫁到我们地盘了,怎么还帮着娘家人说话呀,我们要不开心了。” “什么乱七八糟,谁嫁了,说什么呢!”熊小滚抓了包零食砸过去,“吃你的江米条!” 唰——门被拉开,是讯问室的同事:“林硕文发病了,嚷着要吃肉!” “这孙子头回碰人肉,果然上瘾了。”熊小滚说,“他愿意说实话吗?” “咬死都不说,已经神志不清了,让我们去问他女朋友。” 好意思讲,他女朋友就剩一张皮了,此刻在解剖台上摊着呢,问鬼啊。 “老大,要给他扎一针吗?” “不许扎,也不许喂药,都出来,给他一个人关着,他发疯就准备电击。” 唰——门再次被拉开,公冶潦草地出现在门口,身上还携带着室外的风。 “来了。”熊小滚拿文件夹拍他的肩膀,“走,先去医院,等会回来陪我轮流审林硕文和苏赞,主要是林硕文,他案子牵扯大,背后八成有指使。” 公冶马不停蹄跟上:“他是初犯,不打算酌情量刑?” “酌情个头,我怀疑这货压根没动机,就是让人买了,顺便自己开荤图个爽,性质极其恶劣,公安巴不得他牢底坐穿,所以GS也绝对不能帮。你甭再跟他客气,他不肯交代就用刑,十八般武艺随你怎么来,我们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拖不起了,怎么来都行,屈打成招都行,林硕文把整个案子全包揽了,极有可能是从犯的女朋友,也在他那张假惺惺的嘴皮下摇身一变,沦为无知又可怜的工具人一枚。 “那边信了?” “支队就派来两个人,只审过他一次,他编得滴水不漏,提供了一份完美无缺的供述笔录,这不就他妈走形式吗?影青,阿沈出事绝非意外,你看他们队里现在还有几个可信的,包括上面,都有着数呢,明显不愿意深挖了,但简局是另一层意思,所以我们必须赶在结案前……你这穿的什么?” 公冶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说:“出门急,随便套了件,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赶紧换身警服去!你是去探病又不是男|公|关|上|门|服|务!” “……” 格拉海德医院504病房。 邓烟雨将彩纸对折,对折,再对折,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离谱,依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庆威凤无语地撇撇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电视。 “其实我惊讶的是现在教育部对教授的评选授予标准居然这么低,这样的人也可以成为一所重点大学的正教授。” “他是真的饿到精神失常了吗,还是为了满足自己这颗追求杀戮的心,对一个又一个弱女子下毒手?” 邓烟雨眉头一皱。 “卢老师,您有什么看法呢?” 被唤作卢老师的啤酒肚男子陷在一条红沙发里,和蔼地眯着眼说:“能当上教授,说明他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中还是具备一定能力的,他能做到左右逢源,也比其他美食家更会观察人类,他上课时一定常常思考怎么吃掉这些学生。” “天呐,这简直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还有呢,网上有不少年轻人为这名教授发声。这些孩子,都看在了那张脸上,啧啧啧,简直是世风日下……” “所以我认为教育界需要血洗整顿,不仅要清除那群可恨的饮食暴徒,更要纠正青少年的认知与风气。” “卢老师这句话说的特别好啊,他们果然就是一伙饮食暴徒,我们的和平就是被他们打破的。” “国家再不重视,我们的下一代就要毁——” 啪——庆威凤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 “这节目就会哗众取宠以偏概全,咱不看。” 邓烟雨把折坏的彩纸展开,重新铺平,继续叠:“我还以为学校会把这个消息压住。” “怎么压住,闹得太大了,吃了那么多人,总要给社会一个交代。” “苏老师没得洗。” 两个女生安静地折着纸,一只皱巴巴的千纸鹤在邓烟雨手中逐步成形。 这时,病房的门轻轻敲响,照顾她们的护士抱着病历本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察。邓烟雨把绿色千纸鹤放进宽口玻璃瓶,循声抬头。 走在前头的警察是个小个子,五官端正,肩薄腰窄,很难判断真实年纪,不过女孩们并未被这张好看的皮囊误导,他身上那种长年扑于一线,睡个觉都有可能用卷宗盖着,无数个大夜苦熬出来的忙碌老练的气质,是再过分的童颜也无法抹去的铁证。 绝对是个老刑侦。 庆威凤目不转睛瞧了许久,邓烟雨倒是把视线默默移向后面那位。 和小个子警察穿着一致,左胸膛前佩戴熠熠生辉的国花徽章,是金属镌刻的一朵紫露草。他迎面走来,一套漆黑笔挺的警服衬得身姿英飒,衬衣规规矩矩扣到最高,打着领带,遮住锁骨,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绿得发冷的眼眸辨不出任何情绪。 和那夜见到的略带野性的皮夹克形象完全不一样。 但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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