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崖边的一隅平地，隆起的半边矮山为安扎在此的科考队形成天然挡风屏障，寒风卷着雪在呼啸，暖帐内静谧，偶听炉火噼啪作响。 谢归晏将今日拍摄的照片从相机导出，分门别类后保存在电脑上，帐帘忽然被掀起，他回身望去，是陆星杳与新闻组的成员。 陆星杳把温热的饭盒抱在怀中，径直走向火炉旁的矮桌，嘴里念叨着：“接到某位杭姓女士的来电，让我监督谢记者的一日三餐，刚刚问了一圈，你果然还没吃晚饭。” 谢归晏的稿子里有提及本次项目的参与人员，医院那里也派了批随行队医，杭昭去跟陆星杳打探了一下，得知她是队医之一，就拜托了她这件事。 至于跟着陆星杳过来的几位新闻组成员，自然是想来讨论明日的工作。 不过陆星杳发话了，得等谢记者把饭吃完了再谈，否则她可不好和某位杭姓女士交差。 这像是杭昭能干得出的事，谢归晏只得就范，放下手中的工作，和其他人围着火炉坐在矮凳上，不紧不慢地吃着晚饭。 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聊聊天。 “咱们要是把这次的报道做好了，说不定还能试着冲一把今年的新闻奖嘞。” 一人引头，纷纷加入讨论，无论哪个行业，谁都想得到该行业的认可与荣誉，正值热血的他们也不例外。 “我觉得概率很大，晏哥这几次稿子写得好，你都没看今儿发的那一篇，点赞转发还有浏览都创新高。” 陆星杳在旁默默听着，期间瞟了眼食不语的谢归晏，笑着替他解围道：“再这样捧杀下去，你们晏哥的这碗饭都端不稳了，内心惶恐啊。” 原以为这话题就此结束，可在陆星杳的话音落下时，坐她对面的成员开口了。 他双手撑着下巴，言语八卦道：“可我怎么听说大部分都是杭昭的粉丝在点赞？” 见众人茫然，尤其是谢归晏也一头雾水地望向他，这位成员很诧异道：“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啊，今天杭昭和某个男明星闹绯闻呢，粉丝吵着吵着就闹了一出真假姐夫比拼。” 话落，周遭死寂，许许多多道视线扫过谢归晏。 陆星杳看在眼中，正打算说几句缓解气氛的话，就见谢归晏轻轻地放下碗筷。 他的声音温和，可眉眼间冷淡如雪山间的风：“有心之人挑起的莫须有争端，这种基本的判断力我们应该要有。” 现如今的网络世界，更像是拟态环境。 众人所见，皆是幕后人想众人之所见。 谢归晏看似在帮杭昭否认不实流言，实际也是想告诉几位组员，新闻人该是客观有自己判断力的，随波逐流听风是雨，不可取。 明日还有任务，新闻组的几位成员就回去了。 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不妥，陆星杳也打算离开。 走前她还有一个疑问，想听谢归晏的亲口回答：“我听许城说，你准备回去后向京台辞职？为什么？” 新闻，明明是他一直在坚持的理想。 谢归晏并没有立即给出回答，和他对视时，陆星杳能猜到点，小心翼翼试探道：“因为杭昭？” 谢归晏点了点头：“我之后是要跟她过日子的，给她更好点的生活，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他前半生为理想，后半生想为她。 或许杭声隐的那一番话是对的，这一次的雪山科考与其说是他在给志愿期画上句号，倒不如说是告别。 早就该知道这样的结局，陆星杳亲耳听到时，还是会觉得内心深处有一块桥梁在崩塌，那座桥梁名为“信仰”。 “谢归晏，我错看你了。” “星杳，是你一直把我放在想象中。” 她将许多美好的词汇交织在一起，亲手为他蒙上一层纱，经年累月她忘记了，这样她更看不清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 今夜，他想打碎这一层滤镜。 “这才是我。” 心中有理想，他是光风霁月。 眼前是生活，他愿做凡夫俗子。 - 杭昭几乎未踏足过夜港，A仔当仁不让地成为这一行的领路人。 乘地铁中途换巴士，晃荡至中午，杭昭与A仔才来到孟昭成名前居住的故地，一座较为偏僻但环境优胜的沿港小镇。 “这地前几年改造过，姐你要是想找二三十年前就在的，咱们估计得多绕绕。”A仔贴心撑伞，跟在杭昭的身边。 三四月份的夜港，正午时分的日照不可小觑，杭昭将随手接来的广告纸折叠成扇子，边扇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二三十年前的光景早就不复存在，居住在此的人一批又一批地更换，能知道孟昭的人估计也不多，思及此她叹了口气：“碰碰运气吧…” “砰——” “扑你个街啦！唔好阻我做生意。” 逼仄的巷口，忽传来一声动静，吓得杭昭和A仔紧急停下脚步。 缓过神后，杭昭寻声快步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约莫七八十的老奶奶摔在地上，破旧拐杖丢在她腿边，她银白发丝凌乱，甚至身上的衣物又脏又破。 她的表情痛苦，半晌站不起来，而她眼前的店家是位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 杭昭毫不犹豫地跑到老奶奶的身边，也不顾她身上的脏，让A仔帮忙一起扶起来，紧接着杭昭瞪一眼店家，怒道：“有你这么对一个老人的吗？！” “外地人？” “别多管闲事，她啊，恶有恶报咯。” 店家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又恶狠狠地剜一眼老奶奶。 杭昭虽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她也做不到就把老人家丢在路边不管，正准备和店家再理论几句时，老奶奶突然用力把杭昭推开。 杭昭没任何的防备，被老奶奶用力一推，踉跄了两下跌在坚硬的水泥地，掌心擦破了点皮，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老奶奶又甩开A仔，整个人疯疯癫癫的，瞪圆了双眼指着杭昭，神情可怖：“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白眼狼！都是你害得我变成这样！你怎么还敢回来！” 她神志不清，一会怒一会狂笑，甚至抓起掉落在地上的拐杖就准备去打杭昭。 A仔眼疾手快伸出左臂，挡在杭昭的面前挨下这一棍，而杭昭被吓得闭紧双眼。 店家见状，骂骂咧咧地将老奶奶赶走。 杭昭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看了老奶奶最后一眼。 她留给杭昭的那一道目光里，尽是怨憎和诅咒。 “姐，你没事吧？” A仔急急忙忙地将杭昭扶起，瞥见她掌心的伤口，眼中多了点自责。 杭昭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店家走回来，让杭昭和A仔先进店，又让自己的妻子拿药箱给杭昭处理伤口。 妻子是内地人，普通话说得比她丈夫好多了，她听了大致经过，在给杭昭消毒包扎时解释说：“你们外地来的，不懂很正常，待会要是见到那个老人，能走远点就远点。” 杭昭不太理解，好奇地问：“那个老奶奶是发生了什么吗？” 老板娘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街坊邻居说那个老人几十年前是开戏馆的，后来鬼迷心窍卖别人的女儿，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戏馆没了，儿子也跑咯。” 杭昭捕捉老板娘话中的关键词，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老奶奶不是别人，有可能就是何斯御的母亲，收养孟昭的老妇人。 想到这，杭昭匆匆贴上创口贴，和老板娘道了声谢谢后就跑出去了，A仔见状一头雾水，但也立马跟上杭昭的脚步。 怪不得她刚刚会推开杭昭，原来是将杭昭看成了孟昭。 线索就在眼前，杭昭不允许就这么错过了。 可是小镇虽小，但要找一个疯了的老人也不容易。 兜兜转转好几条街，杭昭都没再看到那位老人的身影，反倒累得双手叉腰，不免泄了气。 灼热的阳光刺入杭昭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不过多时，她的双颊变得通红，跟在身后的A仔气喘吁吁道：“姐，要不，我们休息休息再找？” 杭昭摇了摇头，灵机一动，走进附近的老店，问了店里的服务员这附近有没有老戏馆。 “戏馆？”服务员深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往前一直走就能看到家老粤剧馆，只不过早就被拆得只剩快废墟，而且还有个疯婆子住在那，最好别过去。” 杭昭惊喜地道了声谢，转身就往服务员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果不其然，在距离那片破落废墟还有几步远，杭昭又一次看见那位老人。 她缩在摇摇欲坠的残壁角落啃着乞讨来的剩饭剩菜，双眼无神空洞。 是时代幕剧里的失败者，暗夜下苟延残喘的凋零花。 正如他人所说的，她早就疯了，从她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只会在看见杭昭时，惊慌下跪道歉，说出一些杭昭听不懂的话： “是我鬼迷心窍，我、我错了。” “孟昭，你、你就看在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让那个人放过我，好不好？” … 杭昭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忍不住追问道：“那个人，是谁？你想让我去求谁？”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杭昭疑惑地转身望去，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眸中掠过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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