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外祖便咳了几声，我把门关上后倒了杯茶递过去：“秋日天寒，您记得多保重身体。”去年外祖母因病过世了，自那时起，外祖便一日一日的衰老起来，原来还算是精神矍铄，如今已经是老态尽显了，可就是这样了，他依旧为了我们殚精竭虑，实在叫我不忍。 他又咳了几声才止住，一手抚着胸口顺气，一手对我摆了摆：“不碍事...老毛病罢了。”又示意我和无意在他身旁坐下。 “小衿呀，你总算是及笄了，”他慈爱的看着我，“虽说也算是个大人了，可我怎么瞧着还是个孩子模样呢。” “外祖心疼我，才这样觉得，其实小衿早就长大了，都能照顾无意了。” 他眼神一暗：“是你的母亲不好，才叫你小小年纪就要开始替自己和弟弟筹谋。” “外祖...”我一时哑然，也默默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你的母亲，自幼被我和你外祖母惯坏了，才养成了她这样什么都不管的性子，小衿，说到底，是外祖对不起你们。” 无意小小的手覆在外祖的手上，稚嫩的声音说道：“外祖，您为我们做这么多，是我和阿姐最好的外祖。” 我也伸出手，握住无意和外祖的手道：“无意说的对，外祖，您不要这么说，您为了我和无意做了这么多，又岂会对不起我们。” 听了我们的话，外祖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是好孩子...”拍了拍我和无意的手，又道：“你选了卢家的十四郎，外祖很高兴，那几个孩子里，我最满意的就是十四郎。卢家人虽多在野，却是传承了百年的世家，你下降卢家，亦不算辱没，我听说卢十四郎不仅读书读得好，骑射功夫也不错，是个勤勉的孩子。再则他的父亲曾在京中上过国学，我见过他几次，对他印象十分不错，是个端正的君子，这样的父亲教养的孩子不会差。” 我应道：“是，外祖选的人，自然不会差的。” “听卢家人说，他过些日子便要来京中念书，是要待几年的，这样正好，无意还小，你在京中再待几年也好，等无意长大些，也不必太大，十二三岁的时候，你们是要留在京中还是要回去范阳，尽可以由你们自己商量了决定。” “无意还是个孩子...我总要等他再大些...” “小衿，无意是你的弟弟，又是你自幼带大的，在你眼里他永远都还小，更何况多大才叫长大呢，十二三岁还小，二十二三岁你也不会觉得他大了，岂不是要管他一辈子？你要记着，成婚了以后夫妻一体，要过得好，你们夫妻二人才是最亲近的，无意虽是你的弟弟，你也不可全为了他打算，你有自己的人生。” “是。”我应下了，看了看无意，却发现他垂下了眼睛，并没有与我对视。 “卢十四郎年十六，我和他父亲商议，若此事能成，你们的婚期便定在四年后，待他行了冠礼再成婚。” “是。”午后卢十四郎已经告诉了我。 “你放心，外祖和你舅舅拼了全力也会促成此事，必不会叫陛下随意安排你的婚事。” 我应了，心中感动自不言说，正要说话，外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我忙起身替他拍背顺气，让无意去替他倒水。 “不碍...不碍事...” 外祖的病显见并不是他口中的不碍事了，我担忧道：“前次见您也不见有这样严重，怎么如今咳的这样厉害，我记得宫中有一位杜太医擅治肝肺，可请了他来瞧瞧？” 外祖喝了水，总算是缓了过来，道：“瞧过啦，只说需静养，不是什么急症，喝一段时间药便好了，你不必担心。”见我仍不放心，还要说什么，外祖又道：“想喝雪梨百合汤了，也不知怎么还没送来，你去替我催一催，然后便回去吧，收了那许多贺礼，少不得也要你瞧着理一理。” 我方要再劝，他慈爱道：“去吧，我也累了，想歇一歇。” 我知道外祖的性子，不好再说什么，也怕真的累到了他，和无意行了礼便要回住处。临走时，我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转身又道：“您千万注意身体，不要劳累思虑，姜家还有舅舅们和我呢。” 他听了我的话，露出了笑容，应道：“好，我记下了，去吧。” 我牵着无意的手回住处，我心中担忧外祖的身体，一路默默无语，忽的感觉无意停下了脚步，抬头才发现已到了。我回过神来：“到了？”无意抿着唇，显见是不太开心的样子，我问他：“无意怎么了？不高兴么？”这些天他总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对我也十分别扭，总是闹些小性子。 他看了看我，明明是想说什么的，却只是道：“没什么，阿姐快去理东西吧。”说完便跑去了自己的房间，我正要叫他，这个时候罗衣正出来，看见了我，笑着迎过来：“公主回来了！”又看见无意跑远的身影，疑惑道：“小殿下怎么了？”我便也没叫他，收回目光：“小孩子闹脾气罢了，不必管他，回去吧。”罗衣便应了：“东西理的差不多了，公主去瞧瞧。”我由罗衣虚扶着回了房，罢了，无意小孩子心性，哪里忍得住心里的话，不必逼他，到了时候便会自己说的，且让他自己想一想吧。 这次小住，虽然带的东西不多，但生辰贺礼还是收了一些，小苹和罗衣素日便是得力的，早一两日便已收拾的差不多了。晚些时候成月过来了，她虽不舍，亦知道分别是在所难免，不是明日也会是后日，我总归是不能在此长住的，嘱咐了我一些话便走了。她过来的时候，我另两个庶出的表妹成星和成云也一同过来了， 成星如今也有十一二岁了，是舅舅素日宠爱的妾室柳氏所出，因舅舅对她亦十分宠爱，成星略有些小女孩那种被宠坏的骄矜，在我面前大约有些收敛，我倒觉得还好，但据成月说平日里她们姐妹几个相处时总是言语上有些刺刺的，对小妹妹成云更是明目张胆的欺负，成星和成月的关系并不大好。而成云是另一位十分安静的妾室吴氏所出，比成星小了一两岁，随了她生母的性子，是个害羞内敛的小姑娘。我与她们二人并没有多的来往，她们此次过来想必也是知道我要走了，听自己生母吩咐，跟着大姐姐过来送我以全礼数。 成月起身时，我起身相送，成星和成云也忙起身，谁知道成云有些急，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便摔了下去，其实成星和成云离得很近，若立刻伸手便能扶住她。我去扶她的时候看见成云脸涨的通红，讷讷道：“公主见笑了。”声音几不可闻。 握住她的手时我看见她的衣袖显是长了许多，里衫的袖子却又短的缩了上去，看起来是为了见我穿上了放量做的不合身的外衫，又看到成星憋着笑意的样子，我心中叹气，我自然不是不知拜高踩低这样事情的，姜府自然不可能缺了这几匹布给三姑娘做衣裳，柳氏既然得宠，又养出成星这样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是个好相与的，而舅母若是懒得管底下这些事情，成云和吴氏便只有任人欺负的份，这样的事宫里不少见，外头的家宅也不会少见。 “下次小心些，便是慢了点起身也无妨的。”为了她好，我自是不可能挑明了说的，否则日后成云的日子只怕更要难过，只能是和成月两个人的时候再说与她听罢了，明年成月就要出嫁，若真是要成云能过得好些，还是要舅母对她照拂一二。 “多谢公主，我无碍的。”成云得了安慰，稍微好了一些，起码说话声音大了一些。 她的侍女上前来替她略整了整衣衫，她们姐妹三人便离开了。 小苹和罗衣送了人，我们几人在行宫中并不十分讲究规矩，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们二人与我相处并不拘谨，她们出去回来后便道：“公主觉不觉得，三姑娘同您长得有些像？” “是了是了，我就说怎么有些眼熟，是同公主有几分相似，只是三姑娘略柔弱了些，不细看五官便不会觉得像公主了。” “公主原也是这样弱柳扶风的，随卫将军习武后身体好了许多，身姿虽纤细却有了韧劲，奴婢们瞧着高兴，也不似从前那样担心一阵风便把公主吹坏了。” 我听着她们二人说话，才发现倒真是如此，成云看着和我确有几分相似，不过与其说是像我，不如说她更像母后一些。这个小姑娘只比无意大不了多少，我虽没有庇佑天下人的能力，见到她如此却也实在不忍心，只盼成月和舅母得了我的话能对她照拂一二吧。 第二日，我和外祖，舅舅舅母以及几位表姐妹道别后便启程了，虽有两位表哥护送，卫秦亦是亲自领队在侧。 “阿姐。” 我原本捧了本书在看，忽听到无意闷闷的一声叫，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呢，这便忍不住了，我还道还能再忍个几天，我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也没有放下手中书本，眼睛依旧看着书，微微侧了脸问他：“怎么了？” 他看着我，咬了许久下嘴唇才开口：“你真的要嫁人了吗？” 我这才抬眼去看他，无意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眸中满是害怕被丢下的恐惧和不安，我突然有些不忍，原来这些天他是为了这个在闹别扭，他才六岁呀，我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完全没有想到他不安的原因，甚至对于他的小脾气还有些恼怒。 我放下了书，温声道：“这些天你便是为了这个不高兴？” 他认真地端详了我的神情，确认我并没有不高兴，才点了点头承认。 “如果一切顺利，我的确就要订亲了。”说完我看见他瘪了嘴，瞬间便有了一团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不过天家女儿一向晚嫁，即便定下了亲事，我应当还会再过好几年再成婚。” “阿姐便一定要成婚吗？”他带着哭腔问我。 从他懂事以来，我便不将他当做孩子敷衍，事事缘由都讲给他听，这次也一样，我耐心道：“不成婚也可以，只是如果不成婚，便要付出一些代价，这些代价也许是阿姐要被安排嫁给一个顽劣不堪的人，也许是阿姐很快就不能再陪着你，也许是旁的，总之，是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比起这些，嫁一个外祖挑的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是因为父皇，还是因为曾贵妃？他们不想让咱们好过，可我们又不够强，才只好这样？” “是，”我承认道，“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因为这样，他是君父，既是君父，皇权孝道两重巨石压下来，你我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若是可以，自然要在石头落下来前先提。” “可我想阿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 “无意，在你长大之前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成婚与否根本不重要，我还是会陪着你，但你总会长大的，说不定等你成了婚还要烦恼阿姐对你多加管束，再也不想见阿姐了，外祖昨日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亦有我的人生，我也只能陪你一段，不会永远陪着你。” “才不会！我永远不成婚，我只要阿姐！”他听了这话十分激动，大声喊道。 “你这时候说的胡话便孩子气了，等你日后长大了便知道。”我有些无奈。 “这不是胡话，你总说长大了便不会这样想，可我知道我就想和阿姐在一起，等我长大了也还是这样。”他气得涨红了脸，孩子总是这样倔强，听不见任何的话，也许真的要等他长大了才会知道此刻的想法有多孩子气。 我冷了脸，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一阵吵闹，我听见卫秦的声音“所有人，护驾！”我顿时心中一凛，同时还有无尽的疲倦和无力。虽这样想着，行动却已快了脑子，我一手拔出随身的匕首，一手将无意护在身后。外头的厮杀不断，我甚至能听见利刃入肉的声音。 突然离我们极近的马车外传来打斗声，应该是有人攀上来马车同驾车的私兵缠斗了起来，很快我便听见一声闷哼旋即听见有人倒下的声音，我举起了匕首，一颗心提了起来。有人破门而入，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刀，果然是刺客，我虽心中害怕，却知道我若怕了，便当真是死路一条，努力回想卫秦教我的那些，朝那刺客刺去。 他既然能突破重重围阻闯到这里，一定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站定后提刀便向无意砍去，我想也不想，立刻挡在他面前，那个刺客收了手，刀锋从我脸边划过，割落一缕碎发。 我虽是以身去挡，也并不是没有把握地去白白送死，我是在赌，好险，但我赌对了。 这些年不断有人来刺杀无意，我也是偶然发现，他们似乎并不想伤到我，这也是我一直不能确定是不是曾氏指使的原因，如果是她，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命令，可如果不是她，又有谁会这样锲而不舍地要杀了无意？ 如今的情势并不允许我想更多，但既然眼前的人有所忌惮，即便他武艺高强，也便没有这样容易得手了。我虽只是个花架子，也能与他过上几招。 正在他不顾手臂被我刺伤也要将我推到一旁时，卫秦来了。 卫秦手中软剑直直刺向那人背心命门，他不得不弃此机会转身应战。 我虽松了一口气，仍是不敢放松，无意双手抱住我手臂，低低叫我：“阿姐...”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回握住他。 那个来马车上的刺客似乎是头领，卫秦与他缠斗一番终是擒住了他，他就擒后剩下的人便失去了主心骨，很快便败下阵来。打斗渐歇，卫秦和我的两位表哥姜成禹和姜成棣都过来了马车边。 “小衿，无意，你们可还好？”成禹表哥和成棣表哥都十分焦急。 “无事，”我将无意推到前头给他们瞧，“无意也无事。” “那便好。”他们显见如释重负，转而脸色很快又凝重起来，“这背后之人一日不除，你们的安危便一日不稳妥。” 此次连累他们我已经是十分不好意思，不好再叫他们为此事烦忧：“宵小之徒，总有现形的那天，有卫将军在，我和无意的安危没有大碍。”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还有小殿下，小殿下如何了？” “殿下！” 小苹罗衣和无意的乳母容娘在另一辆马车上，此刻三人都是急急跑来问询我和无意是否安好。此地在荒野之上，成禹表哥也不便再多问，便也收住了话语。 我和无意向她们确认了安全，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启程了。马车都在打斗中破坏了，所幸这里距离行宫不远，这些年我已经学会了骑马，便带着无意一骑，小苹几个由人带着，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总算是回到了行宫。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