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谢云华过府,团珠一行当面好言好语,待洛韶安毕恭毕敬,背过身就仗着继夫人刘氏的势处处为难,洛老夫人纵容,洛老爷看见只当没看见,韶安步步妥协日日煎熬,至今什么也没得到,他们反而变本加厉。 团珠从前畏惧谢云华的身份,在她面前总是低着头,现在谢云华成了最低贱的罪奴,就算打死她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于是更加放肆起来。 “还敢威胁我,给我按住她!” 团珠是洛老爷在外任职时与浣纱女生的孩子,洛老夫人不喜那女子,觉得她身子贱,坚决不让她入府,那女子无奈只能留下孩子,独自离开。 洛老爷一开始还送些银钱去,后来继夫人管家,分文不给,那女子没多久就病死了,房主人上门收租资时才发现,蝇虫遍地臭不可闻,气得上洛府闹,洛府为了颜面,不得不给钱草草了事。 团珠虽未入族谱,心里却是把自己当主子看的,而且夫人刘氏待她也与旁人不同,所以在府里一向专横惯了。 她低正主子一等,下面的仆从低她一等,得罪了主子还有得活,得罪了团珠怕是要生生折磨死。 众人踌躇半刻正欲动手,谢云华身形微动,反着银光的匕刃正抵在团珠下颚。 霍延章之前给她的那把匕首还给太子了,之后又给了她一把,什么纹路也没有,只是最为普通的一种。 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杀人。 团珠吓得说不出话,其余人退避三尺,奔走相告,要教家丁来拿人。 谢云华将匕刃下移贴近团珠的喉腔,淡淡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团珠心里不安极了,她想过她会不服,还想着她要不服正好自己有手段一定教她生不如死,没想过她会带着武器。 “这、这里是洛府,你敢杀我?” “你说呢?”谢云华面无表情道。 谢云华声线本来就冷,不笑时就像含着一块寒玉,出口便是万里雪原冰天冻地,让听的人觉得太难亲近。若是脸上挂着浅淡笑容,声音也随之柔和起来,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说话慢一些淡一些总会让人感到一股威慑力,团珠从前惧的就是这个,不动声色,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团珠心如擂鼓:“你杀我是要偿命的,你……你,你敢!” 谢云华冷笑一声,不咸不淡道:“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团珠,你想赌吗?” 团珠不敢接话,谢云华看也没看她,收回匕首往前一推,拉起闻溪直奔洛氏祠堂。 祠堂大门开着,内门紧闭,木门和木窗都上了锁,把洛其攸所有能出来的路都堵死了。 谢云华拍着门,无人回应。匕首划破窗纱,递一只眼过去只瞧到排排陈列的灵位,看不到人。 “韶安,韶安,是我,贺明若……” 闻溪也喊:“小姐,你要没事你就吱个声吧,贺小姐来救你了。” 谢云华环顾一周,抱起压墙角的石头,往铜锁一砸,只留下道浅浅的印子。 锁破不了就砸窗,闻溪原先还有些害怕,后面就不管不顾地接着裂开的缝隙砸。 “哐当”一声,半扇窗掉下去,谢云华费劲地攀爬,木屑在手上扎出大大小小的血窟窿也无似知觉。 祠堂内伸手不见五指,谢云华顺着墙一点一点往前摸。 “韶安?韶安……” 谢云华不停地呼喊,一路跌撞,越喊越急,到最后嗓音撕裂,血腥气翻涌。 “小姐在这儿。”闻溪大叫。 谢云华慌忙奔过去,洛其攸缩在离大门最近的一处墙角,浑身僵硬,冷得像块铁。 “韶安?”谢云华脱了外衫裹着她再拥入怀,将体温努力传过去。 可谢云华本身就是个冰块,两个人在一起,比外面的石头好不了多少。反而是闻溪揉搓的手背起了温度。 此时堂外脚步凌乱,随着落锁的声响,白光涌进来,照亮了正中的灵位。 谢云华借着这光看清了洛其攸的脸,她披头散发双目无神,目下血泪未干,红色液体溢满瞳孔。 似乎、似乎已经死了。 仆从提灯来看,惊得踉跄后退,灯笼脱了手又绊住脚,一时慌神手脚并用往外爬。 “死了,死了!” “你才死了,你们全家都死了。”闻溪破口大骂,声音发着抖,眼泪簌簌地流。 谢云华知道洛其攸没有死,她不会轻易死去。 她贴在洛其攸耳畔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报上自己的名字,可洛其攸依旧呆滞着、僵硬着。 不知道外头谁喝了声“再嚷嚷拖出去打死”,洛其攸突然转了转眼珠,怪异地笑了一声。 谢云华拉开洛其攸,洛其攸盯着谢云华看,许久之后眼睛才慢慢聚起神,怪笑骤然谢去,惧色从紧抓谢云华的手蔓延到额顶,爆起的青筋里有说不尽的委屈和不安。 “明若,明若,我不能待在这里,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眼泪冲刷着干涩的血,留下一道道红痕,谢云华捏着袖角怜惜地擦拭着她的眼,口中一刻未停。 “韶安,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要走,我要走得远远的。”洛其攸回身攥住闻溪的手,“闻溪,闻溪,我们走好不好?” “好,小姐,我们走。” 两人搀扶着洛其攸,洛其攸根本撑不住,谢云华拢了拢洛其攸的头发和衣领,将她打横抱起。 闻溪知道她也病着,想要代替谢云华,谢云华摇摇头,闻溪现在不过十五,个头也小,撑不住洛其攸。 谢云华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她不会让洛其攸从怀里掉下去。 门口众人都看见了几近疯魔的洛其攸,仆从不敢吱声,夫人刘氏挡了谢云华的路。 “这是我洛府的三小姐,贺月灵你要带她去哪儿?” “明若……”闻溪埋在谢云华身上,将她箍得更紧了,“明若……” “嗯,我在这里。” 洛其攸只是喊着谢云华的名字,谢云华只是应着洛其攸的呼唤,她们不说别的东西,自有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情。 谢云华看着刘氏,嘲讽地笑道:“夫人要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洛氏继母虐待嫡女的事只管拦。” 刘氏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怎么?你想与我辩一辩吗?”谢云华眸色阴沉得似要凝出冰来,“我敬你是长辈,莫要不识好歹。” “贺月灵,你区区一个贱奴敢欺我母亲。” 盛装小姑娘从门外跑进来指着谢云华的鼻头骂:“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母亲不识好歹。” 甩手打了谢云华一巴掌。 谢云华抱着洛其攸,知道避不及,也避不开,就这样生生受了一巴掌。 她病里本就咳坏了嗓子,方才找人扯着喊时又撕裂了,洛其攸的一巴掌把她打的血沫直冒。 洛其宛不知轻重,刘氏自然知道,贺家败落,长女陷在怀王府,不管是好是坏,那怀王府可不是好惹的。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用,趁还没闹大赶紧把两人都扣下来才是正事。 “贺小姐好不讲理,我堂堂洛府的小姐好端端的被你带出去抛头露面,置洛府颜面于何地?还是把她交给我吧。” 刘氏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谢云华看得明明白白。 有些人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总想踩着些什么才觉得舒坦。 “这个脏地方不配让韶安沾脚。”谢云华连往刘氏那儿看都不想看了,她语气不善,耐心不多了,“夫人,我不走,我也不会走,你等着吧,我把韶安送出去自会来这儿找你。” “不行,你要把我三姐带去哪儿?” “四小姐。”谢云华盯着洛其宛,胸腔震出一抹不屑的笑,“你也要拦我?” “贱奴,快放开我三姐。” “你记得你刚才的话,可莫要忘了才是。” 谢云华抬脚往外,刘氏便道:“我看韶安身子不适,府上有大夫,正好能看看。” “然后顺带下点什么药,熏个什么香,把我一道留住?”谢云华顺着刘氏的话说,刘氏鬓边钗环相撞,鸣出几个脆声,竟稳了片刻方定住。 谢云华继续道:“夫人怕是忘了,我叫贺月灵。鸿儒邓公是我师,少师温璧臣是我师,安平侯世子是我友,寒山道二十位名士是我友,你动了我,自有人跟你、跟洛府拼命。” 刘氏欲要说话,再被谢云华打断,“夫人还忘了,温璧臣也是洛韶安的师,秦松陌的友,她还有兄长为将,有舅父为官,有一城的百姓为后盾,你敢动她,我就敢杀你。” “好大的口气。”仆从簇拥着一人步入祠堂,那人头发花白,面容刻薄,右手执杖,正是洛老夫人。 老夫人声音不疾不徐传过来,刘氏瞬间直了腰,从下人手中扶过她,红着眼声讨谢云华。 “母亲,这奴辱我府门,还威胁妾。” 老夫人没有看她,径直走到谢云华跟前,沉声道:“这是我洛府的家事,与外人不相干,给我赶出去。” 三四个老嬷嬷上前,谢云华大喝一声:“谁敢!” 她能感受到洛其攸的颤抖,于是将她再抱紧一点。 “贼人闯府,洛府自要捉贼,拿下!” “光圣十二年,洛士宽时任礼部侍郎,当年恩科进士八十,单单广平一城就有十人,其中一人祖上盗墓为生,后在洛侍郎的春秋笔法下变成了良民,三人与老夫人的母族还有点关系,两人而今已是洛府的佳婿。”谢云华顿了顿,环顾一周,笑看白发人:“老夫人还要听吗?” 老夫人自是敢听,却不敢教旁人听见。 谢云华继续道:“光圣十四年,洛士宽迁太常寺少卿回广平祭祖,时有好女——” “住口。”老夫人斥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污蔑朝廷命官是死罪。” “老夫人大可将我送去大理寺监牢听候发落。”谢云华笑盈盈地,漫不经心续上前话,“时有好女陶诗林,貌盛妍,肖似——” “你走吧。” 众人侧耳,肖似什么? 老夫人催道:“出了我洛府的门,洛其攸就再也不是我洛家的人。” “老夫人,你说了不算,洛韶安她得堂堂正正地从洛府走出去。” 谢云华往前两步,忽而顿在刘氏面前,刘氏莫名觉得一身寒,谢云华勾起唇角春风一笑:“你喜欢忠王不如自己嫁,忠王五十您四十五,算来也合拍。” 刚到前厅便有一熟脸迎来,看了看谢云华怀里的人,再看看她脸上的五指印,笑容瞬间就僵了。 “怀王府的人也敢欺,洛府当真是目中无人了?”何斋语气不轻不重。 谢云华力弱,托着洛其攸的手已经抖了许久,不愿费力就此事纠缠便自顾往前。 何斋没走,只是笑森森地望着缩头躲藏的仆从,慢条斯理道:“我们怀王府心胸狭隘,一向有仇必报,诸位记得把话传下去,到时别说我们怀王府——”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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