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华从霍延章怀里抽回手,似有若无地笑:“辜负美人,可谓憾事。” 霍延章道:“我何曾辜负你?一直以来不是你对我始乱终弃吗?” 随后揽住谢云华贴近自己,两人坐在榻上,眼神交汇间气氛微妙至极。 稍过了片刻,谢云华别过头,“王爷不是有话说吗?” “饿吗?” “嗯?” 霍延章瞧她一脸呆愣模样就知道她还崩着一根弦,直接吩咐开饭,两人就着一张小桌,吃着简便的清粥小菜,旁边是暖炉,身后有枝还未盛放的梅斜斜倚在半旧的瓷瓶里。 炉子上的药沸腾起来,霍延章握着手巾取下,细细倒出一碗,再继续吃饭。 霍延章没有放筷子,谢云华也便没有停。霍延章瞧着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停下,把药碗推过去。 “昨晚在霍长玄那儿做什么?” “下棋。” “赢了吗?” 谢云华摇头,“只是没有输。” “他可有为难你?” “四殿下是谦谦君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霍延章端茶的手一顿,旋即安放谢云华面前,挑眉道:“他是谦谦君子,本王是什么?豺狼,还是宵小之徒?” “王爷就是王爷,不是别的什么。” 霍延章点了点她跟前的药碗,示意可以喝了,接着续上前话:“霍长玄绝非良善之辈,还是少同他接触的好。” “我们这样的人最怕遇上良善之人,倘若真遇上,也早早避开去,所谓人以群分就是这样。” “你们?你和霍长玄?” “不尽准确,人与人之间同样壁垒高筑。我尚不能自保,不及四殿下远甚。” 霍延章越听心里越不舒服,眉头拢起,压不住的别扭劲儿直往外冲。 “你们倒成一路的了,合着本王忙前忙后忙成了外人?” 谢云华些微诧异,随后释然一笑:“怎又分了个内外?王爷在陛下面前替我百般遮掩,万般周旋,我是心存感激的。” 霍延章听了这话才稍有缓和,“你与霍长玄一同拜在宋学士门下,即便没有旁的,这么些年下来同窗之谊也是有的吧。” “是,可我们终究要陌路殊途。” 霍延章起身走到火盆边坐下,向谢云华招招手,谢云华走过去,经过霍延章时被一把捞走压在怀里。 “咱们才是一路的,云华。”霍延章欺身而下,慢条斯理地道:“从前那些个竹马少年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从生到死,你心里眼里都得是我,也只有我。” 谢云华肩膀作痛,疼得答不出话,霍延章只想让她应了自己,掐着她下巴硬生生将她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谢云华,你听得明白吧?” 谢云华蛾眉紧蹙,稳了稳气息方道:“我此时应了你又如何,王爷要知道所谓誓言最是信不得,到头来誓言尽是谶言。” “那我早上说的话你可信?我说我是真心的,你信吗?” “我信。” “那你为何不能应了我?” “我不敢。” 霍延章怔愕,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谢云华定定望进霍延章的眼睛里,继而答道:“我说我不敢应,我不想拿一句虚假的谎话欺骗王爷,这再是卑劣不过了。” 若论卑劣也当是他,从前干的哪件事透着光?谢云华从来都是对自己狠,对旁人总是柔软得不像话。 他想他对谢云华的执着约莫就是为了这一点他不曾有过的柔软。一个人越想得到什么就越想将它捧高,可太高又会望尘莫及,所以他将谢云华,连同她的柔软一道从高阁拉了下来,将其束在仅有自己的方寸之地。 霍延章掐下巴的动作变成略有些柔情轻抚,在谢云华白皙的脸颊上摩挲着,“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应我?一个月?三个月?一年?我要个准信。” “这算是王爷下的最后通牒吗?” “是。” 谢云华知道她避不开,霍延章是强势的,他要得到一个承诺并为其附加期限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的时间,无论自己最终的答案是什么。 “一年。” “一年太长,我等不了那么久,就三个月。” 谢云华慢慢垂下抵在霍延章胸前的手,不知不觉笑起来,本就是没得选,还心存什么侥幸? 霍延章眼睁睁瞧着一朵沾了露的蔷薇在谢云华脸上悠然绽放,它攀爬到清亮的瞳孔,在那里安了家。 “谢云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霍延章喉结滚动,声音像一双玉手勾起的琴弦,震颤着发出喑哑的铮鸣。 谢云华云淡风轻道:“我什么也没做。” 说着挣扎起身,霍延章长臂一伸搂住她的后脑勺贴近自己,瞬息之间呼吸交融悱恻缠绵。 五感尽失一片混沌,说不清那浓烈的吻下是霍延章的恨还是痴,也道不明谢云华的不拒绝不回应是力不从心还是毫不在乎。 良久,霍延章将谢云华推离,只看到她眸里浅淡的笑,而错过了最开始的那一抹惊恐色。 霍延章觉得还不够,他要的远比浅尝辄止多得多,“继续吗?” “不。”谢云华面上依旧没什么颜色,连神情也是淡淡的,好似霍延章做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在本该是两个人才能创造的世界里置身事外。 可霍延章动了心思,连着肌肤一张一弛、血液一急一缓、呼吸一轻一重、气味一浅一浓,以及触碰着她的指尖、触不可及的骨缝,浑身上下一展一舒之间都对谢云华有着难以言说的欲与妄,他知道那不是恋慕,只是被谢云华牵引着、拨动着、促狭着、戏弄着。 忽然他反应过来,这是谢云华对他的报复。 让他想要更进一步,却又只能止步于此。 但他始终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早上时她还有着少女的柔情蜜意,看自己的时候眼中闪动的星光灿烂灼人,为什么现在却是这样的走向。 他能感受到谢云华对自己转变,那分明是另眼相待的意思,他将方才的对话从头理到尾都没有理出所以然。 于是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是从霍延章的角度来看,谢云华在策划周尚书一行中侥幸逃脱觉得这是劫后余生,十分珍惜现有的日子。 她邀洛其攸去温璧臣家里取他从家乡带来的果食。 三人围炉煮茶谈天论地颦笑随心,谢云华觉得畅快极了,好似一生都不曾像今日这样尽情。 谢云华捏着钳子拨弄着碳,将架子上的梨、橘、干果翻一翻面,再为洛其攸和温璧臣沏茶。 那二人下着棋,一面下一面忆往昔。说起洛其攸第一次上马术课抱着马脖子不撒手,还是谢云华将人哄下来,否则该抱着马睡觉了。 洛其攸说那时候的谢云华比自己还矮,怎就那样大胆。谢云华说其实她是装的,回去后腿抖得站不住,最后抖得都抽筋了。 谢云华清楚地记得那是光圣十年春天的事情,那会儿她十岁,是进贺府的第三年。 第一年她与贺月灵同寝同食,学着贺月灵的神态,改变自己的体态。 第二年她学贺月灵的气韵,即便拿出全部心思也只学得三分像。 直到第三年终于学得七八分像,她便替贺月灵出面交际,甚至去太学听学。 那些年她总待在贺月灵闺房后的暗室里,日复一日地学,日复一日地向往着暗室之外的生活。直到她真正接触到了外面,却又觉得还是暗室里的日子比较简单。 她从没摸过马,那天马术课后连着几日都做梦把脖子摔断了,贺月灵就说要是真怕了以后就不要出来了。 打那时起,她便学会了不动声色。于此一项,贺月灵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她是千刀万琢后的工艺。 宋先生一开始看上的就是贺月灵的天赋,并不是她谢云华。 “橘子糊了。”洛其攸惊呼,随后看向谢云华,歪着头笑:“想什么呢?” “想过去的事。”谢云华将橘子从火势旺的地方拨到一边,然后又放了两个上去。 温璧臣自棋奁拈起棋子,问:“想起什么了?” “想起在家的一些事。” 洛其攸觉得此时该安慰她一二,却又觉得多此一举,温璧臣能理解谢云华的心情,于是任她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 过往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没有过去的人同样没有未来,谢云华敏达知微,她看得清。 忽地,洛其攸站起来,惊喜地喊出声:“先生,明若,看,下雪了。” 沸雪如絮,飘飘摇摇连绵不绝。未几,窗外发青的竹条已经覆了一层莹白,再远些便什么也瞧不清了。 “先生?” “嗯?”温璧臣应了声。 谢云华扬起笑脸兴奋地道:“我能在先生这里讨碗酒吗?” 洛其攸打趣:“可见明若是算好了的,又吃又喝,连吃带拿,你怎生好意思?”说完转头朝温璧臣道:“先生,今日大雪不宜出行,先生留我不留?” “先生不留你,难道你就肯走?” 伴着说话声走进一个翩翩雅秀贵公子,身被青衫,腰佩白玉。其人容貌闲美,温然以和,气韵高古,手上提着两份礼品,眉眼含笑,带着股梅树梢头缀烈雪的清淡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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