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潇潇,在凛冽中上官信小脸冻得通红,从昨夜开始,他就一直跪在这里,这会子,估计人已经冻麻了。 桃月,桑落众人轮番来劝过,这小家伙越劝越勇,膝盖头像是在这冻土上生根抽芽般稳得很。 严归云在他对面半蹲着,缓缓开口道:“信儿,我要去和施娘子聊聊,你姐一人呆在榻上,我不放心,你坐哪儿去照顾她?” 上官信眼眸微动,“嗯”了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到屋内被温暖包裹时才发现,桃月、孟春都在,哪是什么不放心让自己来照顾,分明是给自己个台阶下。 堂屋内,施娘子闭目坐在木椅中,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她表情未变的睁开了眼。 花朝痞里痞气的走在前面,后来者一身白袍,玉树临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想必这就是传闻中的严先生罢,同样是压寨而来的,不免有几分亲切之感。 施娘子起身施礼,方才独自在这儿那一柱香足以让她想清楚对策,应付孟春与花朝的对策。 进来的这位严公子倒是意料之外,看着风度翩翩比较好说话的样子,她温婉一笑,丝毫没有半点紧张之色。 严归云示意她坐下,他生在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长在极度民主的和谐世界,家教极好的让他在骨子里就是个懂礼貌尊重他人的三好青年。 但是这并不代表三好青年好糊弄,而是一般的小事他懒得计较,倘若被人触碰到了底线,比如上官玥,也会碾压式的降维打击。 “你被六指带来多久了?”严归云用了个带字,这是在没摸清对方品行的情况给予的舒缓空间。 施娘子一愣,清水寨谁人不知她被抢来时,曾经几次为了逃走被打了个半死的事儿,她坐直身体,声音低沉道:“我是被抢来的,不是自愿跟着来的。” 这种由自己亲口把结痂的伤口撕开的痛感,会让人把恨意更加集中到让你受伤的那个人身上,倘若由旁人揭开,恨意会被冲散或转移到旁人身上。 严归云抿着的唇角向上一勾,“哦…和我一样么?” 施娘子点头,随后又摇头道:“不一样!” “有何不同,我也是被抢来的。”严归云玩笑道。 花朝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眼满脸笑意和废话的严归云,满脸的“搞什么鬼,拉家长晚点再拉,先打一顿啊!” 后者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没再理会了。 施娘子眼眸冷意微动,但瞬间又埋进了眼底,看不出情绪,“妾身怎敢与公子一般,公子想问什么便问罢,妾身知无不言。” “好,你知道六指的账簿在哪么?”严归云轻声道。 施娘子摇了摇头,:“公子说下了,六指待我如何,寨中人人皆知,他怎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予我呢!” “嗯,有道理,我记得…”严归云像是认真思索着,“啊!就上次我们上山时,遇到了一名叫肖红的女子,说是…是是六指的什么来着?”他用手撞了下一脸不爽的花朝。 “??小妾嘛!”花朝咬牙切齿道。 严归云:“对,穿金戴银的,还对你搔首弄姿的,是吧,花营主。” “………”花朝不知道严归云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泼这么脏的水,当他看到施娘子未施粉黛的脸,和一身干净已经泛白甚至袖口已经磨出浮毛黑色夹袍时,虽然还是搞不懂秀才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是决定暂时配合下他。 “六指也就适合和这等货色混在一起。”施娘子闻言一顿,语气依然毫无波澜,但眼中的寒意却是掩饰不下去了。 女人要的东西很简单,在没有办法改变所谓的命运的情况下,给她一些感情,她会欣然的接受这种命运的。 让一个女人恨也很简单,在她面前对另一个远不如她的女人更好。无关乎爱情,但关系人性中的嫉妒。 得知六指死了,施娘子素朴一身说明她在内心已然接受自己是他的妻子的事实,从她进门的姿态言行来看,是个镇定聪慧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只要有机会就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人鱼肉的局面。 严归云:“谁说不是呢,我看夫人你也是出生清白,很多道理自然是懂的,六指已经死了,若想保全自己,只有和我合作。” 施娘子:“公子说的合作是指帐本么?妾身确实……” “这么紧张干什么?七营主账本方才已经说了夫人不知在何处,这个我相信,”严归云话锋一转,几近犀利的说:“我指的是夫人誊抄的那份。” 施娘子瞳孔放大,手指有些颤抖的挽了下鬓边并不乱的发,“你…你不要乱说。” “在清水寨偷偷誊抄账本,这个罪名,可以和造反罪名媲美,你不承认,是因为害怕!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把它交出来,确保你和以前一样相安无事。倘若你不信我,花营主可以像你保证…” 花朝正听得一脸懵逼,蜷缩在桌案下交叠的腿被人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似的,“咳…是,你只要交出账本,我定会护你周全。” 施娘子眼眸转动,她不敢确定严归云是真的知道自己誊抄账本一事,还是故意诓骗,或是知道账本之外更多的事。 但她确定任何一件拎出来,上官玥都不会放过自己,后山脚下的大强,她曾远远见过一面,身型如巨兽,声如洪钟的藏獒刚来清水寨时,毛绒绒一团甚是可爱,几年功夫,被它吃掉的人肉数不胜数,那些都是这个残暴的女土匪刀下魂。 “没有……”她喃喃道。 “啪!” 花朝一掌拍在桌案铺开的纸上,砚台的黑墨受到振动那一刻泼洒一片,宣白的纸顿时变成布满黑色斑点的狰狞。 “再嘴硬,我可要上刑了,七夫人!!!”花朝发出危险的警告,你不服就打服,老子就打服你。 对嘛!这才是土匪的嘴脸,施娘子鄙夷的想,她不自觉的握紧拳,淡定又坚定的望着严归云,“我没有誊抄账本,也不知道六指的账本在哪里。” “你在维护谁?或者你在等待谁来救你么?”严归云铁扇在富有节奏的轻敲桌面,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施娘子。 太可怕了,这个男人! 施娘子适才伪装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她的脸色煞白,紧咬着的下唇也跟着泛着白,双手抑制不住的抖动,她尝试着发出点声音来阻止对面男人敏锐的判断,可惜失败了。 狂乱的心跳仿佛堵住了嗓子眼,也清空了脑子,这种让人恐惧的感觉似曾相识。 那是很多年前,施娘子满心满眼都是小镇上卖字作画的少年郎。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是施娘子学会的第一句诗,一切戛然至遇到刘六指,这也变成她唯一的诗。 这种恐惧来自六指第一次动手时饿狼般的凶残的眼神,扭曲的五官。记忆如同洋葱般一片片剥落至最后,一次次的暴虐让施娘子误以为她再不会感到疼痛与恐惧了, 直到这一刻的出现。 眼前这个男人声音都是轻松甚至温柔的,却再次让她从心里生出战栗般的恐惧。 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屋内胶着的三人闻声望去,桃月推门而入。 严归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上官玥出什么问题了吧? “姑爷,小姐醒了!”桃月的声音甜软,花朝一瞬出窍到分不清北。 严归云倏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快,木凳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哔…“的摩擦声,他转身大步走到门帘处停了下来,侧脸丢下一句“七夫人,你考虑清楚,三日内向你允诺的事情还作数!”便朝外走去。 花朝忙赶上,在廊下拐角处把人拉住,“兄弟,兄弟,欸!你看要不要我找人把那娘们揍一顿,好好审审?” “对她用刑没有用,”严归云顿下脚步,“你瞧见她手背上的疤痕没有,大冬天也穿得太厚,不过她左耳垂处与左手背上上的疤痕,有点像同一时期的割伤,说明她长期受虐待。” “这个我们都知道,以前六指经常打她,我记得有一次,她偷跑都快到山脚下,被六指抓回来一顿暴打,听说被打得奄奄一息,”花朝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嘶……不过从那次以后,就没再听说施娘子逃跑,六指打人的事情了。” “都打成这样,你们也不管管?”严归云诧异道。 “什么呀,大当家本吩咐我去警示下他的,谁知施娘子自己百般逃避,说绝无此事。”花朝解释。 “你知道一个长期被家暴的女人会变得怎么样吗?她会慢慢的变得麻木,有甚者会把这种行为合理化,每次被家暴之后产生一种解脱感,一个这样的女人,你觉得她会害怕你的严刑拷问么?” 经过短暂的深入相处,花朝对严归云佩服得五体投地无以言表,现在严秀才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哪怕往东偏南都不行。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誊抄账本,甚至还有同伙的?”花朝好奇的问,甚至做好拿生命去记这段推理的准备了。 严归云看向庭院中那棵开妖娆的红梅,微笑道:“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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