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先前买通了这里的内侍,因此顺利地带着陆文瑄混进了太医院,她让陆文瑄在庭院内等着,自己溜到值班房外找杜医士。 太医院的值班房内灯火通明,房内大约有十来人,其中只有一位是御医品阶的太医,正被其他人围住,讲述自己入宫前看过的疑难杂症。 值班房大门微开,杜医士在听御医传授经验时也没忘记他与一位宫女的约定,见房门处有片暗桃色宫装衣料隐隐露出,便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包围圈,往屋外走去。 一看,果然是那位宫女。 春儿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见杜医士出来连忙行礼,杜医士受了她的礼后便问她带来的人在哪,随着春儿指路,他意外发现来的是名内侍。 他眼含震惊地扫视春儿和陆文瑄,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什么也没多问就带着他们去了他的班房,两人跟在他身后进入了满是书和草药的小房间。 杜医士点上房内的烛火,坐在左侧的桌案之后,又请陆文瑄做到他对面的月牙凳上,打量时他才发现这名内侍有副好姿容,虽身体单薄但也难掩他清雅如玉的气质。 他定了定神后拿出脉忱准备为他诊脉,陆文瑄先伸出了左手,然后侧脸望向身旁的春儿:“你出去吧。” 春儿闻言面露惊讶,随即摇头:“才...刚才不是说好了我要替你听着医嘱吗?”,又对杜医生道:“杜医生开药方时可千万别省药材,无论多难得我们都能买到。” 杜医士的手一搭上去,眉头就微微皱起,当他听到两人的对话时,不由得感慨难得深宫里还有这般情深的女子,愿意对一个宦官这般好。 陆文瑄已从杜医士的表情中看出了自己的状况不好,他不希望沈芷柔知道这些,见春儿一脸坚定的模样,叹息道:“你若站在这,那陆某便要出去了。” 春儿听到他直白的威胁,心中又怒又无奈,若是让她家主子知道她为了听个医嘱把人都逼得不看诊了,定要怪她不知轻重。 她恨恨地看了陆文瑄一眼,退出了房间,不过他以为出去了就听不到吗?她看着乌红色窗棂上糊着的白色藤纸,摘下头上的银簪小心地戳出一个洞,把耳朵贴上去。 杜医士又把着陆文瑄的右手,他的眉头已是十分明显地皱起,沉吟片刻后问道:“陆中官是不是遭过刑讯?” 陆文瑄没想到这位杜太医虽然看上去面容青涩,但医术却十分高超,点头道:“陆某的确在狱中呆过,不过现在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杜医士收回手,叹了口气道:“你外伤是好了,但内伤还没好。你两手的脉象极细,似有似无,欲绝非绝,这非长寿之像。我能不能治还得细看你的伤处,宽衣吧。” 陆文瑄心道果然如此,他的脊椎自从被杖责后就一直隐隐作痛,让他难以放松。幸而白日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可以挺直站着,刺痛感不强,但躺在床上时,总觉背如针扎,夜夜不得安眠。 他深知内伤难治,见杜医士准备起身,忙制止他道:“如是内伤,那便没必要再看了,陆某谢过杜太医。” 杜医士面露不解问:“你怎这般扭捏,那位姑娘为了今夜能带你进来,在院内那些内侍上撒了不少钱,我也是见她情切才特意与人换班等你。你怎忍心辜负姑娘家的一片苦心呢?” 陆文瑄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了寻常表情,杜医士这般误会也好,若是日后他在后宫中遇到了春儿,便不会疑心到沈芷柔身上。 他本来推拒的心也歇了,顺着杜太医的意思褪去了圆领袍衫,杜医士据他身上的鞭痕推算出受伤的日子大概在几月前,而他又姓陆。 他倒吸了一口气,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在心中苦笑自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以往同僚总劝他不要自降身份与宫奴往来,怕他不小心医了不该治的人,如今倒是真让他遇到了个掖庭罪奴。 他虽入太医院没有多长时间,但宫里的禁忌他还是知道的。 掖庭的人若想看病,得经过掖庭局的内官批准,这规矩帮着皇家解决了许多不能明着杀的人,如今这位陆家的人是个什么处境他全然不知,今夜之事若是泄露出去... 罢了罢了,作为医者怎能以出身挑选病患呢?陆中官既然来了,他定要医好他。 杜医士展开针袋,抽出鍉针按压陆文瑄的各个穴位,察觉到他后背不对劲后,便换上毫针刺向夹脊八膠穴,引得陆文瑄喉间泄露了一声压抑着的痛楚。 杜医士明白他为什么一直紧绷后背了,他收针坐回案后,长叹一声:“你平时如何睡得着?” 陆文瑄系好衣带,起身恭敬行礼谢道:“陆某皮糙肉厚,这点小伤不妨碍什么,还请杜太医为陆某保密,切勿将陆某的病状透露给旁人。” 杜医士眼中露出诧异神情,问道:“如果没有那位姑娘帮忙,你的药该怎么办呢?你背上的暗伤再这么拖下去,会慢慢地失去下半身的知觉,最后只能瘫在床上忍受背上的跗骨之痛。” 见陆文瑄脸上神情不变,他接着道:“况且你还郁结于心伤了肺腑,思虑过重伤了脾胃,年纪轻轻的就落得一身病,将来怎么跟那位姑娘在宫里偕老。” 若无恩赦,也没当上女官,普通宫女一辈子也出不了宫,在深宫空耗年华的她们自然会想为自己找个伴。只是大部分宫女都会选择宫中侍卫,很少有人看得上阉人,陆中官既然有这个福分,就该好好珍重才是,何必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陆文瑄听到“偕老”两字时手指微动,目光深邃地问道:“杜太医,若我不治,还剩多少时间?” 太医院外,沈芷柔心神不定地想着秋月的话。 入宫前她只想在宫里安居一隅,陪着瑄郎终老;但进宫后她才知道原来瑄郎有心复仇,而自己的长相也引来了皇后殿下的示好,并为她招致许多明或暗的嫉妒。 秋月说得对,她现在已然是皇后殿下扶持的新人,若是殿下觉得她没有价值了,自己在宫里的日子绝无现在这般好过。 况且搬倒韩郑两家,为陆家洗清冤屈,仅凭瑄郎一人怕是难以做到,自己本就是为了瑄郎才进宫,怎能不去试着争宠呢?得到后宫权势才能庇护瑄郎更进一步。 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问秋月:“你知道瑄郎的打算吗?” 秋月黯然道:“三郎入宫后沉默缄言了许多,不想我插手复仇之事,自他调去内安堂后,我与他碰面的时间就更少了。沈才人,你能把我调到内安堂去吗?我想跟在三郎身边。” 沈芷柔点头应下,若有秋月陪着瑄郎,她也能及时知道瑄郎的动向。正当两人说话时,太医院的大门走出来了一人,正是她们聊着的陆文瑄。 陆文瑄一出太医院就见到了不远处高高抬起的灯笼,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他窥见了沈芷柔的眼神从平静到惊喜的过程,脸上也情难自禁地跟着露出了淡笑,但他立刻又把嘴角压下去了。 像杜太医这般目无贵贱的仁德之人在宫中实属难得,可连他都隐隐认为内侍配不上宫女,更何况是宫妃与内侍? 自己此生已经亏欠她许多,不能再耽误她的后半辈子了。 沈芷柔一直盯着他的身影,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淡笑,她惊喜地走向他,问道:“杜医士怎么说?是不是没有什么问题?” 陆文瑄想到了杜医士告诉自己的时间,突然很想纵容自己回应一次,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心爱之人的脸,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温润的笑意:“我只是食欲不振罢了,杜太医说这不是什么大病。” 入宫后沈芷柔难得见到瑄郎的笑脸,又听到这般好消息,心中泛起百般柔情。她试探地拉着瑄郎的手,发现瑄郎没有躲着她后,笑颜如花地娇嗔道:“瑄郎以后可要好好吃饭,我会让秋月看着你的。” 陆文瑄垂眸避开了她眼中的爱意,轻握了一下手中的柔夷,然后低声道:“夜深了,让春儿陪你回去吧。” 沈芷柔这才发现春儿并没有跟着瑄郎一起回来,等着春儿出来时,陆文瑄慢慢地抽离自己的手,与秋月一同回掖庭局了。 她目送他们离开,随后询问春儿为何这般晚出来。 春儿满脸堆笑地回道:“还不是杜太医耽误了时间,我与他客套了许久他都不收那本医术,最后我趁他不注意把书扔在屋内,转身就跑,这才把礼送出去了。” 沈芷柔闻言起了拉拢之心,若像林才人那般在太医院有个可信之人,日后自己也能安心不少。 春儿见她面无忧色,小心问道:“陆三郎与才人说了医嘱吗?” 沈芷柔好奇地问:“杜医士说了要怎么治疗胃口不好吗?” 春儿果断摇头,“奴婢只是怕陆三郎忘记告诉才人看诊的结果罢了,才人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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