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一般是分开的,毕竟教的课不同,学的知识也大不一样。 皇子们上学的地方叫“上书房”,教习的老师乃是少师、少傅,学的是四书五经,讲的是孔孟之道,还会开辟出固定的时间学习礼乐骑射,每一步都是奔着培养“帝王”去的。 公主们在“内教坊”学习礼仪、妇德和文化,学习如何行动和表现,以及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和母亲。 《古列女传》、《女诫》、《女孝经》、《女论语》、《女则》……只要在前面加上个“女”字,好好的书便成为了教化的工具。 教习的女官们便拿着这些“顺从读物”,作为考量女子德行的标准。 萧雪禾正在被侍女们伺候着绑发髻,惠安也没闲着,从书房里拿出《女诫》,正要为萧雪禾装入书袋,手还未落,便听得少女提高嗓音朝她道:“对了嬷嬷,我今日最后去一次内教坊,往后我就去上书房念书了。” “上书房?”惠安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对萧雪禾怪异的行径愈发感到震惊,“殿下莫要开玩笑,上书房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咱们如何去得?” 萧雪禾见惠安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心想若是嬷嬷知道她还跟着反贼一起坐上过皇位,怕是得当场晕过去。 “上次生辰宴的时候,我曾为父皇赋词一首,嬷嬷可还记得父皇当时是怎么说的?” 萧雪禾在生辰宴上的明艳眉眼在惠安眼前浮现。 生辰宴那天,风和日丽。 本来皇子公主们过生辰,是没有皇帝亲自到场庆祝的道理的。然而萧雪禾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将圣上请来了,连带着众皇子,以及那些正在太和殿议事的大臣们都顺道来了永宁宫,一时间好不热闹。 大臣们见萧雪禾如此受宠,自然多留了个心眼,进了永宁宫后就忙不迭差人去上书房,把家里的浑小子都叫了过来。 这等场面,便是比起正经的及笄礼也不逊色半分。当时染春还戏言,若容妃娘娘也来了的话,那便可真的当做及笄礼了。 碰巧有年岁尚小的皇子路过,听见染春这话,拉着萧雪禾的衣角问:“皇姐皇姐,容妃娘娘不是你的母妃吗?为什么不来呀?” 染春一下子僵了脸。 萧雪禾眼底划过一瞬的暗淡,但那份失落很快就被唇角的笑掩盖了下去,朝小皇子耐心解释道:“皇姐十岁便被父皇赐了永宁宫主位,离我母妃的瑶华宫隔了不少距离。这会儿母妃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自然是没法来的。” 染春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 容妃究竟染没染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从萧雪禾搬出瑶华宫后,这位娘娘就再也没有来给自己女儿过过一次生辰。 四年了,每年容妃都会以各种理由推拒参加萧雪禾的生辰宴,要么是染病要么是省亲。 可怜她的殿下每次都费尽心思做好请帖,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向严肃的惠安也忍不住默默擦了擦眼角。 若不是殿下有一颗玲珑心,得圣上宠眷,哪会有如今的风光? 以是二人越想越伤心,甚至没有注意到平阳侯之子陆逸之提着白绒绒的一团东西,站到了萧雪禾面前。 “喂,这个送你了。” 十六岁的少年扬着头,已经长开的俊逸的面庞在阳光下惹眼极了,但那带着三分不耐的语气却直接破坏了萧雪禾本就不高的情绪。 又不是她请他过来的,既然不耐烦又为何过来烦她? “不必了,陆大公子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 碍于生辰宴不好发作,她强忍着怒气,转身就要离开,谁承想陆逸之脸一黑,竟直接将那团东西扔了过来,萧雪禾一个没注意,被砸了满怀。 怀中那团东西动了动,竟是活的。 萧雪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活物小脑袋一转,红色的眼睛直直看向萧雪禾,两只雪白的耳朵蹭的立起…… 是兔子。 萧雪禾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毛绒的触感震颤着她的指尖,脊背好似有千万根针扎下…… 她很想把兔子扔到地上,然后躲到惠安和染春的身后,可是身体好似被定住了一样,怎么都动不了。 原来害怕到极致是这个样子…… 染春正对着萧雪禾和陆逸之,猛地看见公主怀里的兔子,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上前,将兔子从她怀里扯了出来。 永宁宫谁人不知公主最怕兔子! 那兔子机敏,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留下萧雪禾在原地,面色惨白,浑身发颤。 “殿下!” 惠安也反应过来,愤怒在胸腔内交织。 这个平阳侯独子向来看不惯殿下,如今居然还敢在生辰宴上用兔子来惊吓公主! 惠安甚至顾不得自己稳妥的处事风格,想出声呵斥陆逸之。 谁知染春动手更快。 一旁的陆逸之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萧雪禾身边的宫女推开了半尺,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什么意思?送你的东西不要便算了,也不用使唤下人来推搡我吧?” 说到这里,陆逸之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凛,语气也变得冰冷了起来:“萧雪禾,你就这么厌恶我?” “对着旁人笑得那么灿烂,对着我就避如蛇蝎?”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萧雪禾好容易才止住了发颤的嘴唇,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闭眼道:“陆逸之,我从不向别人解释我自己。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我管不着,但你也最好别来管我。” 被两个宫女挡住了视线,陆逸之看不到她惨白的脸色,以为她故意惹自己生气,心中怒火腾得升起,觉得好心送她兔子,反倒被她厌弃的自己,真是窝囊透了。 他气得发笑,反唇相讥:“景和公主好有骨气!你这幅尖牙利齿的样子若是早些让旁人看见,恐怕也不会得一个四处讨好的‘软柿子公主’的名号吧?” “软柿子公主”的名号是内教坊的贵女们私底下偷偷流传开来的。 因为萧雪禾向来与人为善,不仅对后宫嫔妃顺从孝顺,对待下人也十分和气。贵女们觉得她做作,便起了这么个外号,嘲讽她做事从来不敢得罪人。 话说出口,陆逸之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过了,但想到是她无礼在先,也不愿做那先低头的一方。 萧雪禾懒得跟他掰扯,转身就走。 陆逸之烦躁地“哼”了一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个穿着紫裳的女孩正巧从对面走来,一个没注意,径直撞到了陆逸之身上。 “哎呦!” 那女孩身子一歪跌在了地上,娇气地哭了,给陆逸之本就烦躁的心又添了一把火。 “给小爷滚开!” 他这一声直接吼得女孩愣住了,畏畏缩缩不敢再哭泣,直到后面的宫人讶然叫到:“二公主殿下您没事儿吧?” 萧雪柔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公主。 对啊,她可是公主啊,面前这个家伙是什么玩意儿?敢吼她? 于是她“蹭”地起身,指着陆逸之鼻子臭骂:“竖子!胆敢对本公主不敬!” …… 萧雪禾坐在茶凳上,看着远处争执不下的二人,微微勾起唇角。 挺好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时,皇帝正好带着一群大臣走了过来,萧雪禾理了理自己的宫装,一身青色如雨后远黛,与略带清冷的绝色的容颜相得映彰。 她就这样施施然走到皇帝面前,乖巧顺从地行了个礼。皇帝龙心大悦,不住地和大臣夸耀自己的这个女儿。 “景和识大体、明大理,是朕最出挑的孩子。” 然而萧雪禾很快就让这位帝王意识到,他的景和不仅识体明德,而且才情出众。 萧雪禾即兴而作,一首《清平乐》歌颂帝王止战乱、平天下,讨伐齐国□□,还世间海晏河清…… 言辞激荡,胸怀丘壑,竟将这帝王风流写了个淋漓尽致! “好!不愧是朕的景和!”皇帝抚掌大笑,席间大臣也附和叫好。 除却一人,喝了酒,面色红润,听了萧雪禾赋诗之后,嘴角居然扯出一丝不明不白的笑。 “阿父?” 陆逸之一唤,平阳侯才蓦然反应过来,看向庭院中央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女。 二十年前,京城宁氏的大小姐也是在这样一个春日,在众权贵纨绔面前吟诗一首,得无数才子为她倾心。 时过境迁,如今她的女儿和她一样,亦是风华绝代了…… 皇帝越看这个女儿越舒服,当即大手一挥,赏赐她宫中仅有的两匹青州贡锦,又将城外新建的琼华山庄赐给了她…… 酒过三巡,他甚至一时兴起,给了萧雪禾一个特权:“以后景和可以找朕提三个要求,只要有理有据,朕会通通满足!” …… 初夏的鸣蝉开始振翅,青绿的叶芽早已舒展。 惠安从回忆中醒过来,发现萧雪禾看向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澄澈通透,也不知为什么,浑身上下忽地一颤。 她总觉得公主好像变了。 从前的公主虽然不喜欢内教坊的课,但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惠安知道,萧雪禾是怕自己不合礼教,被人厌弃,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努力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可是如今,她居然要去上书房,和皇子们一同读书。 她好像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剥去了一层厚厚的外壳,不再刻意地去迎合规矩繁多的深宫,开始向自身寻找力量。 “嬷嬷?” 见惠安久久不言,萧雪禾唤了她一声。 “嬷嬷是不是怕我被宫中人说闲话?放心吧,父皇答应过我会满足我的三个要求。去读书,又不丢人,父皇会同意的。” 惠安点了点头。 公主变了。 但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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