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叙。且说这北静王妃的丧事在北静王的授意下倒并未风光大办。 一则是王妃死于痨病,时人多有忌讳的;二则北静王说圣上近年来崇尚节俭,连自个儿的宫殿破了也不教修缮。主君都如此自苦了,做臣子的岂能为了办个风光的丧仪,就将银钱都浪费在这等无意义的事务上头。 故就命将一切从简,连寿材都不要奇珍异木,只要寻常防虫耐腐的柏木便可。又减了奠仪,只在家中停了三日的灵,便就出殡将王妃棺椁送往家庙去了。且出殡路上也早吩咐了不让各家路祭。 迎春不由感慨这北静王实在会做人、知办事,给老婆办个丧事都想着要迎合圣意。虽迎春猜度他之所以要简办丧事也有快些了了此节,免得时日拖得长了横生枝节的缘故。 只是他事情做得漂亮,将自己的小心思掩在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之下,就变成了一段上行下效、一心忠君的佳话。同时也给皇帝扣上了一顶节俭的高帽子。要不说人家是宠臣呢,从这些小事中便能窥得些许缘故。 再想当年贾府给个无品无级的孙媳妇秦可卿办丧事,那阵仗那场面可谓是惊动全城。记得红楼书中好像还提到,给她用的寿材是逾制的…… 迎春默默在心里给贾府点了个蜡。 一时“北静王妃”的棺椁入了家庙,一应礼仪皆毕,送葬的亲友们也自行散去了。至此,这场丧事便完结了。日后只待寻个方便的时节,将王妃的灵柩扶回南京祖坟安葬便是了。 迎春心里亦彻底松了口气,李昭的事至此也算是完满了。 她一行人正欲从家庙回返。谁知月兰却执意不肯同大家回去,立意定要出家为尼,在家庙这边守着王妃的棺椁,长伴她的芳魂。 北静王感其忠义,便许了她之所求,又命厚赏其家人。 迎春却知道,待风头过去后,李晏留在京中的人便会帮着月兰脱身,送她至李昭身边,使她主仆二人团聚。 自北静王府的家庙回来,迎春只觉心内空空落落的,许久回不过神来。 因她实在提不起兴致,手上的生意便都先暂停了。好在那些奶奶太太都知道她与已故北静王妃感情甚笃,也能体谅迎春的伤心处,便也都不计较,只说教她好生在家歇几日再出来。 那“悦己斋”如今已在城西开出了分店来,虽业务繁多,但岫烟和香菱现也成长起来了。迎春想要休息,便正好将“悦己斋”暂托给她二人照管,权当是磨练磨练,日后也能独当一面。 安排停妥生意上的事,迎春就自己关上门,在屋里连睡了三日。 李昭的离开仿佛把她的心割去了一块,初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渐渐地那血便渗出来。心一跳一跳地钝痛着,日夜不息。 李昭说她坚强,却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曾经拥有过最珍贵的东西却又突然失去更痛苦的了。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完全理解她又全然支持她的李昭,便是迎春拥有的最大的珍宝。 若她一直是孤身一人穿越在这里,从没有被李昭这样地陪伴过,或许还不会如此难受。 如今李昭走了,迎春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在精神上其实已经是多么依赖于她。跟李昭在一起,自己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仿佛回到了现代,回到了家。 可是,这一切以后都不会再有,如今她真正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了。这如何不教迎春备受打击? 以前在现代时,迎春遇到过不去的事儿便会长长地睡一觉,醒来后便能好些。这次,她也想用睡觉来疗伤。 三日后,迎春从房中出来,果觉心绪平复了一些,只是仍是懒懒的不爱出门。便镇日窝在家中,同司棋晴雯她们说笑说笑,又逗弄逗弄开始牙牙学语的晨哥儿。 闲时易过,日子便这般滑了过去。直到那顺和楼的掌柜找上门来,迎春方才惊觉不知不觉已蹉跎了半月的光阴。 那顺和楼的掌柜来寻迎春,是为了店里重新布置陈列陈设的事。 原来自迎春与顺和楼分利以来,李昭便将许多事都放权给她去做了。于是迎春便出鲜招,每隔一段时日,便根据上新的簪钗首饰风格更换一次店内的主题。 譬如前些日子,迎春做了一批颇有侠客风的簪钗出来,像刀、剑造型的长簪子呀,竹节状的碧玉束发小冠呀……不一而足。 为更加烘托这些发饰的风格,教人有身临其境之感。顺和楼内也都按迎春的意思,装饰上了竹林、落叶、飞花等元素。 再教人隐在暗处,用筝弹奏出快意潇洒的江湖曲调。又命店内伺候的人都换上江湖儿女爱穿的利落短打,以营造出一种“侠客江湖”的氛围来。 这种主题式的售卖方式,在现如今是独一份的,既新鲜又独特。一经推出,顺和楼的营业额便整整翻了一番,大有赶超那“四大银楼”之首——绘春楼的趋势。 这店内的“主题”一向是迎春亲自设计,并盯着人布置完成的。虽知道迎春这几日在家休养,但那顺和楼的掌柜实在不放心将这活交给别人来做,便仍是巴巴儿地过来请迎春出山。 作为被现代社会打磨得将社畜属性刻入骨髓的人,迎春本就因着自己一不留神歇息了这么久,而很有些愧疚了。又想着若李昭还在定也不愿看她这样一直颓丧下去,便也就应了那掌柜之请,约好了次日便去顺和斋店内布置陈设。 每回顺和楼更换“主题”之前,皆会闭店一日以做准备。 这日顺和楼便大门紧闭,外头挂上了“今日闭店,敬请期待”的木牌子。 今次顺和楼主推的簪钗首饰是“有尾”和“有耳”系列。所谓“有尾”,便是将鱼尾、燕尾、狐狸尾等动物尾巴的元素加入到簪子首饰中。“有耳”系列也是一样,里面满是一些兔子耳朵的发箍,猫耳朵的小发插,还有做成鹿角状的钗子等等。 这两个系列迎春设计的时候加入了些现代卡通的元素,主打的便是一个可爱治愈风。故在装扮铺面的时候,迎春用了许多毛毡戳出的软萌小动物点缀其中,整体背景便是动物们栖息的森林草地。 这期“小尾巴”,“小耳朵”的主题实在是太过可爱,迎春陈列装扮着,不由自己也仿佛被治愈了一般,心头连日来的阴霾也渐散了。 忙碌了大半日,终于将顺和楼布置一新。迎春叫来掌柜的,交待了几句,便欲打道回府。 谁知那掌柜却道:“夫人留步。方才北静王爷过来了,现正在旁边的副楼里头,请夫人忙完了过去说话呢。” 迎春一怔,不知这北静王找她要做什么。又想原李昭管着北静王府的产业,如今她走了,北静王又暂没有续弦,自然现所有产业都由北静王自己先管了。这里头便包含了顺和楼。 而迎春如今为顺和楼做簪钗,又拿分成又主理店里的事务,等于半个老板一样。北静王到店里来,又点名要见她,怕是为了生意上的事罢。 可迎春却有些犹豫,虽然李昭走时建议她去倚仗北静王的势力,但她想着倚靠他人终究被动,还是合作共赢的好。可她对北静王其人尚不太了解,还没想好要如何同他谈合作的事。 且她现在一见了北静王便难免要想起李昭来,今儿她方好些,有些不愿再掉入那伤心难过的情绪中。故便想教那掌柜去传话,说今儿实在是乏了,还是改日再详谈罢。 谁知那掌柜的却压低声儿对迎春道:“我瞧那意思,我们王爷是想转手卖了这顺和楼呢!” 迎春闻言大吃一惊,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忙对那掌柜道:“快带我去见你们王爷。” 顺和楼是一幢沿街的三层朱红木楼,每层都有各色簪钗首饰售卖。只是一层可供男女客进来选购,而二三两层便是只有女客可进的了。 这三层主楼旁还有一幢二层的副楼,充作账房和临时的仓库所用。 李昭在时,每隔几个月便会过来查看查看生意,核对核对账目,故就在这副楼的二层专门给她设了个歇脚的隔间。如今这北静王正就坐在这隔间内正中设着的桌案后头闭目养神。 一时迎春进来,二人见过礼,便隔着桌案各自坐下。 屋里头并没有别的伺候的人,北静王便自己斟了杯茶来递与迎春。迎春忙接过,道了谢,心内正烦恼怎么起这个话头,却听北静王道:“贾夫人是直爽人,有什么话不必拐弯抹角的,但说无妨。” 既这么着,迎春便直说了:“听闻王爷想卖了这顺和楼?” 北静王听她这么问倒似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他笑了一下,并不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道:“听闻贾夫人想要金盆洗手?” 迎春一怔,正要问那北静王是打哪儿听说的这谣言,却猛然省起自己确是大半月没干活了。 她原来“营业”的时候,对顺和楼的事是十分上心的。会在给贵妇们“□□”和打点悦己斋生意的间隙,挤出时间,三不五时地过来巡一巡。有时给店员们指导指导如何介绍出各个产品自身的特色,有时问一问客人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好回去改进…… 而这大半个月以来她一次也没有到顺和楼来过,确实是懈怠了。所以北静王这么问,是不满她近来的表现,故意在点她吗? 迎春自知理亏,便认错态度良好地低头道:“这几日病了,顺和楼的生意是我疏忽了。王爷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水溶瞧着贾迎春那面有菜色的模样,知道她才不是因为什么病了,而是因着李昭走了才这般霜打的茄子似的,不由好笑道:“若本王没记错,李昭嫁的人应该是本王才对罢?” 迎春闻言抬眸瞧了那北静王一眼,不觉也笑了。这人的言下之意她懂,不就是说李昭是我老婆,她走了我还没怎样呢,你倒难过成这样,究竟是你老婆跑了还是我老婆跑了! 迎春没想到北静王这么端方的人也会调侃人,心里因着听说北静王要卖顺和楼而生出的急躁和戒备便被冲散了一些。 那北静王见迎春放松了些,方才进一步问道:“那夫人是希望本王卖了这顺和楼还是不希望呢?” 迎春不意这北静王将问题抛回给自己,想了片刻,方才实话实说道:“自然是不希望王爷卖了。” 若顺和楼被卖,以迎春现在的积蓄尚不能整个买下来。且就算她买下来了,顺和楼没有了北静王府在后头站着,不说别人,单说那四大银楼中剩下的三个,绝对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将顺和楼这块肥肉分吃了。 如若北静王将这顺和楼转手卖给了别人,难说别人会如同李昭和北静王这样给迎春这么大的发挥空间,将整个店的产品、经营都交由迎春打理,任她发挥。 甚而说不定接手的人都不愿意分一杯羹给李昭,到时候直接将她踢出顺和楼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北静王闻言点了点头:“既如此,本王也可不卖这顺和楼。甚至还可提一提给夫人分成的份额。夫人当初跟王妃定的是三七开罢,本王倒是可以与夫人六四开分成。” 迎春闻言,一下便警惕起来,这北静王说什么要卖顺和楼,却原来是想向她施恩啊。可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于是迎春谨慎道:“王爷有什么条件?” 北静王一笑,屈起手指,轻轻在桌上叩着,仿佛在想些什么,半晌,方看向迎春,慢慢说了句教她魂飞魄散的话—— “你……读过《红楼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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