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纸笺上,首书着“放妻书”三字。再往下看,只见写的是: “今谨立放妻书一道。 夫妻之缘自古天定。然盖因月老仙务劳形,一时疏失,错牵红线,使汝错入吾家之门。 阴差阳错六载有余。虽有兄妹之情义,却无夫妻之恩爱。今终得有缘人补偏救弊,有幸各归其所,实乃佳话。 伏愿就此相别相忘,各觅正缘。一别两宽,俱生欢喜(1)。” 李昭捧着这薄薄一页纸哭得不能自已。六年多的时光一时恍如流水般在她眼前淌过。 那些一直被忽略却又确实存在过的被照顾被保护的细节,都在此刻一一分明了起来。 水溶啊水溶,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得你这般相待。 李昭突然从座儿上站起身来,瞧着水溶,一字一顿郑重道:“这些年,多谢你了。”说着便深深地拜下去。 水溶忙过来扶起她,口内道:“当不得。” 李昭却摇头道:“你若当不得便没人能担得了。我同李晏永远记着你待我们的情分。” 言罢,李昭珍而重之地将那封放妻书收进袖内。她知水溶不愿她和李晏过意不去,总对他心存愧疚,故方才特写了这个来安他们的心——这离别之礼实在太过贵重。 那水溶见李昭哭了一回,又兼情绪上大起伏,整个人便有些喘起来,面色更愈发苍白,便回身倒了盏热茶递予她:“你这身子骨也该自己保养些,只是这么样的哭,若有个好歹,晏大哥怕是要踏平我这北静王府了。” 李昭正捧了茶慢慢喝着,听了这话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莫瞎说。” 水溶见她平复了一些,便道:“你再略坐坐,等那眼睛上哭的红肿下去了,我再叫了伺候你的人进来,扶你回后头去好生歇着。” 又笑道:“阿弥陀佛,可算是交差了。如今能将你全须全尾地交还给晏大哥,我这日夜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李昭知道水溶同她玩笑,便也假意嗔道:“你悬个什么心?难道我就这么难伺候?” 水溶摇头轻笑道:“大妹妹倒不难伺候。只是我观你待在我这儿,面上虽还过得去,心中却是没一日开怀的,怕是早就厌烦得紧了罢。长久下去只怕你煎熬出病来,我倒没法同晏大哥和你九泉下的母妃交代。” 李昭闻言一怔,赶忙道:“我倒不是厌烦待在你这儿,只是…”她顿了一下,那句“我是厌烦这个世界。”卡在嘴边,犹疑着要不要说出来。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要将她身份的秘密告诉水溶,可此刻她却有一吐为快的冲动。因着水溶这般一片赤诚地对她同李晏,她亦想以同等的赤诚回报,对他不再有所隐瞒。且她更怕水溶多心,误会她的厌烦是因着他这些年照顾不周而生出的—— 其实这根源全在她自己。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总无法适应这里的一切。 “罢了,”李昭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顺应自己的心,“溶哥哥,当初嫁进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故才瞒着你我与李晏的事。如今我知道了,便只愿同你坦诚相待,方为不辜负。” “我有件事想告知于你,或许听着会像是痴人说梦。若哥哥实在不信,就当我是在说故事罢……” …… 堪堪又过了十日,京里上层圈子里已开始沸沸扬扬传起北静王妃病得要死的消息了。 因着这北静王妃着实已是病了些时日了,故众人也并不十分以为奇,只是听说先头一直查不出是何病,如今倒是查出来了,却竟是极厉害的痨病。那症状倒大类女儿痨,只是据说比女儿痨更易传染人。 这不,一直给王妃瞧病的一个极厉害的大夫也被过了病气,如今在家病得起不来床呢。 众人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好些个贴身伺候王妃的丫头也都被染了痨症。 故虽如今北静王妃病得比先时更重了,但现过府去探望的人较先前却是少之又少。 北静王府,后院。 此时,北静王妃日常起居的偏殿外头静得可怕。往日那庑廊底下总是站满了听差的丫头,来来往往回事办差的仆妇亦是络绎不绝。 而今却不见了这般景象,整个偏殿外只有两个王妃的二等丫头,青蝶和素萤,默默守在那里。 她二人站在庑廊的最下一级台矶上。这个位置是距离偏殿最远,而又刚刚能听到屋内动静不致误了主子吩咐的地方。 她俩虽说跟了北静王妃多年,自问也算是个忠心的。但王妃害了那般吓人的痨病,连诊治的大夫都被传染了,听说如今都咳出血来了,这教她们如何敢近前去伺候? 在生死跟前,忠之一字便也就没那么大的分量了。 幸而王妃和王爷还算仁慈,自知道王妃害的是痨病后,除了月兰姑娘自愿在房中照顾外,其余的丫头便可不需在房内,只两人为一班,每日轮番在屋外伺候着就行了。 正在这时,虚空中突然有远远的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传来。 这声响本是极轻微的,但在如今这静极的院落中却显得格外突兀。两个丫头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过了不多时,果见一辆府内用的清油马车缓缓地朝这边过来了。 青蝶见了忍不住同那素萤咬耳朵:“定是贾夫人又来了。” 自从那阎大夫被王妃过了痨病的消息传出后,便再没人敢上门瞧她们王妃了,除了这个贾夫人。说起来她倒是个不怕死的,每日都要过来瞧一遭,比她们家王爷来得都勤。 素萤把眉头一皱:“除了她还能有谁?今儿来明儿也来,这般出来进去的,若把病气带了出来可怎么好?她固然不怕死,只是别连累了我们!” 青蝶见那马车驶近了,忙朝素萤使眼色叫她住嘴。两个丫头迎上前去。 那马车在偏殿门前停了下来,车辕上坐着的两个婆子当先跳下来,一个掀帘子,一个伸手将两个戴着青布长帏帽的人从车上扶了下来。 那帏帽又长又密不透风,将那两人从头裹到脚,只露了一点鞋尖儿在外头。 青蝶和素萤虽瞧不见来人的模样,但却都知道这是贾夫人和她带的丫头。 她们这些人都知道贾夫人行事一向谨慎小心,本原有几回为图方便,从王府花园步行着进出,为免被府中男丁冲撞了,便总戴着这种厚厚的瞧不出人形儿的帏帽。 可有一回不知怎的倒撞上了她们家王爷。这贾夫人估摸着是受了惊了,自此便不再图方便往花园那边出入,仍坐了府里的马车从前头出去。 那府里的马车回回都是在屋门口儿便接上她,然后直接送到外头她自个儿的马车上去的,且这二门内全是女眷,也不必担心被人瞧了去,故也就再不戴着那劳什子了帏帽了。 可随着王妃的病势愈来愈重,王妃屋子里出来进去的许多大夫不说,还请了和尚道士来作法驱邪祟,更兼王爷回来后,也时常过来瞧王妃的病。为免被冲撞,这贾夫人便又将自个儿裹上了。 “请贾夫人安。”青蝶、素萤上来请安。 迎春这会儿从头到脚裹得严实,瞧不见道儿,便扶着方才那婆子的手慢慢往屋里去,一面问:“王妃今儿怎么样了?吃过药了不曾?” 青蝶陪在旁边,回道:“听着还是咳得厉害。早上的药才吃过了。” 边说边不觉上了台矶,到了殿门前。青蝶这时本该上前给迎春掀帘子,可她却顿了顿,左右瞧了一瞧,却见那素萤并没陪着上来,此刻正站在台矶下面垂着头装死呢! 青蝶心内大骂这小蹄子太可恶,只顾自己保命,不顾别人死活。 迎春这边见突然停了下来,便出声问道:“怎么了?” 青蝶见问,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屏着气儿,一把掀起帘子,瓮声瓮气地通传了声:“贾夫人来了。”边说还边微微把头撇向后头,生怕吸进了屋里头的“病气”。 月兰闻声忙接了出来,不妨见了青蝶这样,心头便冒起火来。待要说她两句,又想今日正有极要紧的大事要做,倒别节外生枝的好。便按捺下来,将迎春扶进了屋,自己又回身将门掩上。 迎春进得屋来,脱去帏帽。身后跟着的丫头也脱下帏帽,露出头脸来,原来是司棋。 此时北静王妃虽歪身躺在榻上,但人瞧着却十分精神,只时不时地向窗外用力咳嗽几声。见迎春她们进来了,她便询问地瞧了迎春一眼,迎春会意,冲她点了点头。 顿时,屋里的四个人都无声地动了起来。司棋将身上的衣裙绣鞋脱下;月兰接过,帮着王妃往身上穿戴;迎春则去窗户那边守着,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只见偏殿的门复又开了。月兰挑起帘子,亲自送迎春主仆出来。 因她二人俱已穿戴上了帏帽,候在外头的那两个婆子忙上去扶住,将她们送到马车里坐了。又放下车帘子,自己回身坐在车辕上,对赶车的道:“走罢。” “可算走了!”素萤瞧着马车走远了,嘴里咕哝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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