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迎春回至家中,绣橘出来迎她,一脸的欲言又止。迎春见了便打趣道:“什么难事教我们绣桔大小姐这一脑门的官司?” 绣橘绷不住笑了一下,掏出个一尺见方的匣子来给迎春瞧,蹙眉道:“奶奶,这是儋州王府那边才送过来的。” 今儿她们家奶奶才把昨儿收的礼都退了回去,明显是不想收的意思。这儋州王府怎么又送了东西过来? 迎春也愣了一下,她今儿不是都和那东平王妃说妥了吗?也请她代为归还儋州王府的谢礼了。难道是这王妃没转述清楚? 她一面疑惑一面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对巴掌大小的碧玉细颈胆瓶。迎春瞧着眼熟,随手拿起一个,揭了那瓶口的白玉塞子,放在鼻下一嗅。 果然是活络化淤的药油,跟昨儿儋州王府送来的一模一样。 她只能猜测是不是这世子爷觉着昨儿两瓶伤药不够她使的,这才特特再又送来两瓶? 迎春有些无语,昨儿她只是被撞倒了,又不是被那世子爷打了一顿,用的着这么些伤药吗? 可想着人家毕竟也是好意,迎春便吩咐绣桔好好收起来。 谁想这一收不要紧,第二日,第三日……迎春每日都能收到两瓶伤药,雷打不动,还都用一模一样的匣子、瓶子装着。 这世子爷什么毛病?就算家里是卖药油的也不是这么个送法啊! 于是迎春便吩咐绣橘,若再送来,便跟儋州王府的人说:“我们家奶奶的伤早好了,世子不必再送伤药过来了。” 结果晚上回来,迎接她的还是两瓶新送来的药油。 绣橘过来回话,一副差事没办好的样子:“今儿我将奶奶吩咐的话同那王府派来送东西的女人说了。” “谁想那人却道:‘我们世子爷早有吩咐了,说教贾夫人别客气尽管收下。这药油是儋州那边特制供上的,外头没处买去。若夫人不想要药油,想要点别的,尽管跟世子开口。’” 迎春目瞪口呆,这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叫别客气,什么叫想要点别的?这世子高低是有点大病罢? 是,她承认这药油是难得的好东西。她擦过两次,伤处的酸痛立马就消减了。且这药油还不跟别的药油一样一股子药味儿,抹开来那味道似麝如兰,教人闻着舒心又安神。 可这东西再怎么好,也没有天天送的道理。 迎春有些烦躁地看着十四瓶一模一样的药油在桌上一字摆开——这些倒在一起怕是都够她洗一次药油澡了。 不行,明儿必须得再寻一趟东平王妃了。 “什么?你说我哥|哥|日|日送你药油,还一连送了十四瓶?” 东平王妃拼命想绷住笑,可绷了半天,到底是没绷住,索性伏在桌上大笑了一场。末了,还拉着自个儿奶娘的手,说笑得肚子疼叫揉揉肠子。 迎春用有些哀怨的小眼神望着东平王妃,王妃笑够了,接收到迎春的眼神,忙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同她解释:“妹妹别恼,我哥哥不是成心要戏弄你。他这人实诚,见你只收了药油,别的东西都不要,还当你只爱这个呢,自然可着劲儿送了。” “且他自己从小习武,用惯伤药的,觉得那药油是好东西,外头又买不着,便觉得是该多送你一些。这回用不完下回也能用,你自己用不完还能送给别人用不是?” 自己亲哥的想法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东平王妃不由叹气,她这个哥哥在其他事上都挺机灵的,就是一到了男女的事情上就格外冒傻气。 靠送药油能抱得美人归?可别把美人儿吓着以为遇见什么失心疯了。可她哥哥肯定不这么想,他肯定觉着他这礼送得特别有用,且特别合人心意。 王妃不知道现代有个词专门形容她哥这样的,叫“直男”。她只是有些替她哥哥发愁,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帮她这傻哥哥一把。 可要怎么帮呢? 东平王妃琢磨着,贾迎春这个人看着娇柔似水,其实跟京里这些娇小姐都不一样,内里是有一副直爽洒脱的心肠的。脾性倒是特别像她们儋州那边的姑娘。 跟这样的人说话倒不必绕圈子,有什么直说便是。于是东平王妃就直说了:“我哥哥八成是看上你了!” 迎春心内其实多少也猜到了一点,不妨这东平王妃就这么大剌剌地直接说出来了。再是现代人经得多,迎春这会儿也有些后脖颈发烫了。 真是,她本来觉着自己说话就够直接的了,没想到这东平王妃比她更甚。 东平王妃见迎春难得有几分小女儿情态,不由八卦心起,冲她眨了眨眼:“妹妹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怎么样? “是个难得的良善厚道之人。”迎春发了张好人卡。心里补充一句,还有点缺心眼。 若这世子爷在别的事上也这样缺心眼,那她真的忍不住要为儋州百姓的未来担忧了。 且她也不大能理解,这世子爷就见了她一面,说了一句话,怎么就看上她了? 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是见她挺身而出救人,心生好感;还是因她骂了他,而教他觉得新鲜特别? 想到这迎春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霸总言情剧中,霸道总裁对挑战他权威的倔强女主邪魅一笑的画面:“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迎春被自己的脑补恶寒到,忙收了思绪,不再多想。 无论如何,这儋州王世子是好是歹都同她没甚关系,她早就断了这辈子再嫁人的念想了。 迎春在心里想了个委婉些的说辞,可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东平王妃却突然出声止道:“妹妹且别急着推辞,先听我同你说说哥哥的事罢。咱们俩交心,且我现也拿你当自己人,我们家的事我也不瞒你。” “我哥哥今年二十有六,六年前因圣上赐婚,娶了平宁王府上的大郡主为妻。我们那儿的习俗你或许也知道一些,并不同你们这边似的,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守着后院相夫教子。” “在我们儋州,女子除了不能为官,别的跟寻常男子比也不差什么。且我同你透一句实话,虽明面上不教女子干政,但我们那儿对所谓‘牝鸡司晨’并没那么忌讳。” 东平王妃也不往深了说,点到即止。迎春也明白她的意思,儋州那边的社会风气与其说像现代,倒不如说是还保留着汉唐时期的遗风。 毕竟儋州太过偏远,又与中原大陆隔着海,中原的文化其实很难传播过去。隔绝得久了,政治和思想自成一体,便很难再被影响。 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蛮夷不受教化,但这也使儋州那边的女子免遭所谓“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荼毒。 从东平王妃的话不难看出,因着少了这种种约束,她们儋州王室女子在政权上实际的参与度颇高。 东平王妃见迎春懂了,便接着道:“我们那儿没那么多规矩。就算世家贵族女子也是读书识礼的少。有时候冲撞起来恶语直言都是轻的,上手扇巴掌扯头发的也不是没有。” “那平宁王大郡主最是个温柔娇弱的人,从小诗书礼乐喂大的。到了我们那儿自是一千一百个不习惯。且我哥哥虽早早承了世子之位,但我们家子嗣极多,我母亲又去的早,没什么人能在内闱替我们兄妹俩打算,故哥哥这些年也是群狼环伺。” “幸而哥哥手段强硬,还能挡得住。可等那大郡主一嫁过来,那些人几番试探,便试出了这位是个温和守礼的软柿子。既然在我哥哥那儿讨不了好,便一发都冲着她来了。” “虽哥哥已尽力回护,但也难免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至她嫁过来到我出嫁离家,不过一年光景,整个人已憔悴消瘦的不成样子。” “但凡那大郡主能想开些还好,可她偏偏又是个心思极重的人。将受的气苦和委屈都存在心里,又日日自责自己不仅不能像我们那儿别的女子那般在朝事上襄助夫君,还要拖他的后腿。” “如此煎熬了两年,便听说她病了,反反复复一直不好。上年初却又传来有孕的消息,虽是喜信儿,可我却为她忧心。果然不到半年,便报了丧音,死时腹中还有五个月大的孩儿……” 东平王妃忍不住眼圈泛红,迎春听下来亦是唏嘘不已。这大郡主实在可怜,在家里被教得过于守礼软弱听话,结果又突然被送到儋州这个相对野蛮的地方。 自古政治倾轧就是最残酷无情的。而儋州那些人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愿做,一下扑将上来,这对娇花般的郡主来说无异于是一只被拔了牙、去了犄角和蹄子的羊被扔入狼群之中,只能是人家的一盘好菜罢了。 那东平王妃伤心一回,缓过劲儿来又叹道:“可怜哥哥一日内丧妻丧子,亦支持不住大病一场。且他自郡主死后日日自责,恨自己将无辜之人拖入险境,害死了自己妻儿。” “其实这些哪里是他能左右的呢?皇上听闻儋州王世子妃薨逝,派了使臣去吊唁,同哥哥说不必过悲,这边再送好女儿过来给哥哥续弦。哥哥那时意志消沉不愿再娶。” “可我们儋州王室世世代代与皇家联姻,不可能到我哥哥这里断了。且哥哥自己也处境艰难,若他不联姻,有的是哥哥弟弟想联姻,到时失了皇上这边的支持,不说世子之位就连性命恐怕也难保。” “于是哥哥也只能推说才刚丧妻不忍就续弦,等过一年半载平了悲痛方好再娶。圣上也知道那郡主是怎么死的,亦能体恤哥哥,便说后头若再娶定让哥哥自己挑个可心满意的。” 所以你哥哥就挑中了我?迎春有些哭笑不得,心里也大概明白了,这世子爷怕不是在挑续弦,而是在挑一个能与他并肩战斗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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