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平儿进来,见凤姐这样,便轻声道:“二姑娘没答应?” “哼,”凤姐儿冷笑了一声,“答应个屁!人家如今都已有了北静王府撑腰,还能瞧得上咱们家这仨瓜俩枣?” 平儿听了这话便不言语,她私心里倒时觉得这二姑娘并非那等趋炎附势之辈。实在是在人家势弱危难时,她们也并没伸出什么援手来。 既没给人家雪中送炭,又凭什么怪人家不让你锦上添花呢? 其实平儿原也有几分同情迎春的遭遇,也每每劝凤姐:认真论起来也就这么一个亲小姑子,又不幸守了寡,还是该多照拂着些的。 可凤姐儿却不甚放在心上,平儿也只得罢了—— 她自己也只是个奴才丫头,哪有什么资本可怜主子小姐呢? “罢了,罢了。”凤姐又自顾地道,“谁又能想见她如今竟有这般造化?原来人家是冷灶的时候咱们并不去添柴,如今都烈火喷油了,咱们才现成地去烧,如何能来得及?” 不免自己感叹一回,又吩咐平儿:“明儿你仍将斗柜里那两包银子交给来旺,教他悄悄拿出去给黄三。” 这黄三是专管帮人放印子钱的。这印子钱如今又叫做“折子钱”。 一般债主以高利放贷,限借债人分次归还本利。因每次归还时,债主便会在预立的折子上盖个印子,因而便得了此名。(1) “是。”平儿应了,却又忍不住道,“既然二姑娘那边行不通,奶奶还是再寻些别的路子罢。这放印子钱虽来钱容易,但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这放印子钱的风声是越来越紧了。朝廷抓得严,凤姐也想着先避一避风头,抽出一部分银钱来转而去投点别的东西。 正巧听闻迎春的簪钗铺子开得极好,便差了人去打探。听说短短两月就开了四个门脸儿出来,每日上店里梳头的人挤得满满登登的,更不用说还有上人家家里梳头的业务。 凤姐瞧这势头极好,后头说不得还要扩店、开新店,还有的是银子可赚呢。若现在能插进一脚,那不等于是入了“原始股”了? 而这贾迎春又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也不怕她卷了银钱去。这便才急三赶四地请了她过来说项。 凤姐此刻心中正因着被迎春推拒了而不受用呢,又听平儿如此说,便啐道:“你个小蹄子说得倒轻巧。赚钱的路子哪是那么好寻摸的?现有路子便先走着罢!” “明儿来旺过来,你提着耳朵告诉他警醒着些。若出了什么岔子,仔细我揭了他的皮!” 次日,迎春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递了求见的帖子。 王妃正闲来无事,便叫了迎春进来,瞧瞧新打好的首饰。 这新首饰是一个镶满碎钻和珍珠的发箍,上头缀着一片用挺括的银丝线钩织的网纱。可以卷在发箍上戴,也可放下来,影影绰绰半笼在面上。 王妃戴上这发箍,在墙上嵌着的一人高的西洋玻璃镜前,前后端详了一会儿,对迎春道:“这倒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迎春笑着称是。 如今她二人已是熟稔了,王妃对镜拨弄了一下面上的网纱,随口问道:“昨儿你怎么没过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迎春忙道:“多谢王妃挂念。这事儿说起来啊,倒也算是段冤孽了。”遂将香菱那桩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北静王妃自有一端慈悲心肠,听了这事不免也蹙眉叹道:“真是可怜见的,这孩子子如今病得如何了。” 昨儿一到家,迎春便又请了个相熟的郎中过来给香菱瞧病。谁知这大夫也说是干血痨。又看了现正吃的药,便说已是极对症的了,不必删增,就这么先吃着罢。 只是迎春想着这药吃了这么久仍是不见好,再吃下去怕也不会有什么大的用处。可大夫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自作主张。只是心里想着还是要再另寻名医来看看的好。 王妃听了便道:“这倒容易,我今儿正巧约了个大夫来给我瞧瞧。等瞧完了我打发他上你们那儿去便是。” 迎春忙关切道:“王妃身上可是有不爽利?” 王妃摆摆手:“没什么,不过是前日贪嘴吃了半个桃子,胃里便不受用了这些日子。” “那我可来得不巧,扰了王妃歇息。”迎春说着便欲起身辞去,“这胃疾最是伤元气。王妃还是该静养着,饮食上也吃些好克化的。” 北静王妃笑道:“行了,你也太听风就是雨的了,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不碍的。再说咱俩就坐着说说话也劳累不到我什么,你快坐下罢!” 迎春闻言只得坐下,谁知这北静王妃今儿倒难得有谈兴,二人闲话家常了半日,王妃还破天荒留了午膳。 膳毕,停了一刻,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月兰便过来说大夫来了,迎春便避到外间候着。 一时王妃瞧过了病,便教迎春将这大夫带了去:“这阎先生是我惯用的,医术医德都甚好。若能救那香菱一命,也算是我积了阴骘了。” 迎春不禁感念道:“我再没见过像王妃这样古道热肠的人了。您堂堂王妃竟肯照拂香菱这样的丫头,还肯给她用您的大夫,真是她的造化。我先替香菱谢过王妃了!” 说着便郑重一福,王妃忙接住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就许你帮衬人家,倒不许我也出几分力?” “且你也说这香菱是给人拐来的,说不定人家原也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呢。再说这大夫就是治病救人的,哪分什么你的我的?” 迎春听了也笑起来:“还是您豁达。” 待辞了北静王妃,迎春便请了那阎大夫一道往孙府去。 这阎大夫本名阎济慈,也有了些年岁了,却长得鹤发童颜。一身靛蓝布袍穿在身上,不觉寒酸倒显得仙风道骨。 到了孙家,那阎大夫先给香菱请了一回脉。又细细观了面色和苔痕,便出来开方子。 迎春叫人给阎先生上了茶,又恭敬问道:“老先生,病人这病严重吗?” 这阎济慈不免叹了口气,摇头道:“实在是拖得太久了,身子亏损得厉害。如今能不能救得回来全看命罢。” 迎春虽有几分心理准备,但骤然听了这话还是心如刀绞。 那阎济慈又道:“这病人身子太虚,我也不好用太厉害的药,免得她受不住。若是奶奶愿意费心,平日料理一些药膳饮食以食补之,倒是极好的。” 迎春忙道:“人命关天,纵费些心又何妨?请阎先生告知我们这食补该怎么个补法?” 阎济慈便道:“这也不难,除每日三餐饭毕服用我的药外。每日晨起进一碗加黄芪、花生、大枣、红糖熬得稠稠的的大米粥。再用牛乳蒸了鸡蛋,可随餐吃,也可每日做点心食用。” 说罢,便将这两道膳食所用食材,用量,如何烹制,都细细写了交予迎春。 迎春便叫绣橘去吩咐厨房,以后每日都照着这单子做了来给香菱用。 这阎济慈见迎春当真上心,不免也感叹这屋里病着的丫头倒是遇上了难得的好主子,遂又对迎春道:“奶奶,阎某瞧着这病人的干血症倒也有一半是心症。除了积年心内忧惧郁结,到如今怕也有几分灰心厌世的意思了。” 迎春听了不禁皱眉,这是说香菱自己也没几分求生的欲|望了。 她自己原在得知不得不嫁那孙绍祖时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形,故知道一个人的情绪意志,会对病情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香菱已是病得这样了,若再无求生的意志,怕是连神仙也难救了。 待送走了阎大夫,迎春便进了东边厢房去瞧香菱—— 原香菱说什么也不敢住在厢房。倒是迎春说,我们家人少地方大,你若不住,这厢房也是闲得养老鼠。又教晴雯住进去陪她,这香菱才勉强住下了。 此时香菱半倚在床上,见了迎春进来,忙笑道:“奶奶来了。” 迎春道:“你起来做什么,还不躺下歇着,仔细头晕。” 香菱尚未回话,一旁晴雯却恨道:“奶奶真该说说她,我才在这儿打络子陪她说话,这小蹄子却偏要帮我配颜色。” “这还罢了,今儿早上邢姑娘来瞧她,手里拿着奶奶托她画的那些首饰样子,偶然提起说别的都得了就这些首饰的名字还没起。这小蹄子就疯了,拿着那些首饰样子瞧个不停,说是要帮奶奶起名字。” 香菱此时也笑道:“这也没什么,我不过躺着脑子里想一回,也不费什么事的。只是我怕自己才疏学浅,起的名儿粗陋,入不了奶奶的眼。” 迎春见香菱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丫头是投桃报李,觉着迎春帮了她,她也想为迎春尽些力。 迎春瞧着她黄瘦凹陷的面颊,心里一酸,轻声道:“你那诗才怕是早都在我之上了,怎么会粗鄙?都起了什么名儿?说来我听听。” 香菱羞涩地笑了笑,指着岫烟留给她的首饰样子,指着其中一个流线型祥云头的岫玉簪子道:“我想着这个可以叫‘一蓑烟’。”,又指着今儿迎春刚给北静王妃送去的那个带网纱的发箍式样,道“这个叫‘笼月纱’……” 迎春听得眼眶发热:“好!都是极好的!就按你起的这名儿摆到店里去卖。不过你如今病着,一天起两个就行了。等你将养好了,我那还有一车的首饰要你帮着起名呢!” 一时哄劝着香菱躺下歇了,迎春和晴雯皆出来。 迎春朝晴雯使了个眼色,晴雯会意,便跟着迎春到这边屋里。 关上门,迎春便低声道:“大夫才刚说了,这香菱病得太重。她自己怕是近日遭的打击太狠,有些灰心丧志了,这样下去怕是要不好。你和她要好,不知可有什么法子教她能振作几分?” 晴雯低头想了一想,犹豫道:“有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只是这法子有些太费心劳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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