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下帖子相邀的人家,多是取中了寿宴当日迎春做给北静王妃的冠子和裙子,便也想要做个仿佛的出来自家穿戴穿戴。 有送上门来的贵客迎春自是要好好把握。 这些时日,她从与北静王妃的相处中也悟得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做好这些高精尖客户的生意,打底一定要做到一点—— 那就是投其所好。 各人脾性偏好千差万别,有人喜浓妆,非雍容华贵不入眼;有人爱淡抹,只以清净素雅为脱俗。 等真正相处起来,有人喜静,稍多言几句便嗔着你聒噪;有人爱说笑,你不多讲些新鲜的物事,便嫌你无趣。 这些人又都是第一等的挑剔,第一次没摸准脾性或还可忍你,但两次三次若还是不能搔到痒处便要对你闭门谢客了。 但一味讨好也不对,这些太太小姐都出身豪门贵胄,从小被人奉承阿谀惯了,你若太没骨头反教她们不看在眼里。 幸而迎春尚能拿捏得好其间的分寸,尽量满足这些人各自审美偏好的同时,亦不怵于提出自己的见解。 譬如有些人明明是娇小清淡类型的,却偏爱用艳丽辉煌的大体量首饰装点自己,显得喧宾夺主,不是人穿戴钗裙,而是是钗裙穿戴人了。 还有些人肤色本就偏于暗沉,却甚喜用嫩粉柳黄来装扮自己,结果明明是华冠丽服,却凭白显得土气又小家子气。 每每遇上这样的,迎春皆会忖度着呈上真正适合她们风格的簪钗首饰来,再搭配以合宜的衣裙妆容。 因着迎春所做的簪钗衣裙都是甚有趣新颖的,就算不太是她们平日偏爱的风格,也并不排斥于一试。 结果这一试便往往一发而不可收拾。迎春原先在现代做时尚博主的时候就发现,同样的人打扮对风格和打扮错风格有时真能差出一座山去。 事实胜于雄辩,这些太太小姐眼睛都毒,两相一对比自然便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了。 且迎春也甚注意着教这些贵人们扬长避短之道,这事儿要是做好了往往有立竿见影的奇效。 比如脸盘子大的就不要跟时下流行的那样将头发紧紧贴梳在脑袋上了。 而是应该将头发做唐代仕女那样两鬓、额上都蓬松、微微凸起的式样,这样视觉上显现出“头包脸”的效果,从而使脸显得小而和谐。 还有若嘴部有些突出的,就不要用光亮或掺了云母亮片的的浅色唇脂,而要改用色略重的哑光唇脂,起到一定向内收缩的视觉效果…… 几次下来,这些人见迎春是真有几分本事的。日常谈吐又不亢不卑进退有度,颇有大家风范,那原本藏在心内的几分隐秘的轻视便也渐渐淡了。 因着有北静王妃背书,来邀请迎春上门的皆是些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且既王妃当众说了以迎春为友,不管这些人心内如何想,表面上对她这个娘家逐渐没落,夫家又完全提不起来的商妇还是有礼有节的。 这从能下帖子相请,且到了她们府上也是先让座敬茶以客相待,便能看出一些端倪。 迎春也不是贱骨头,能站着把钱赚了何必要跪着? 她给自己的定位是这些贵妇人的“高级时尚顾问”,用“科学”的方法帮助大家变得更美,再“顺便”将自己的簪钗首饰推销出去。 她这种模式正填补了如今这市场上的空白,她的兴趣和能力又恰好在这方面。再加上有现代那些经历的加持,很多人还是吃迎春这套的。 于是渐渐地便也有些引领京城贵妇圈“时尚潮流”的意思了,此是后话。 如今一开始邀迎春过府的皆是北静王妃寿宴当日的宾客,几日后便也有旁的人家跟风给迎春递了帖子,这其中便有贾雨村的夫人。 晴雯见了她的帖子,当下便气得骂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脸给奶奶下帖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配不配!” 贾雨村和贾家已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了,他人又殷勤,常年来往于贾府,故连晴雯这样的丫头也是知道他们家的底细的。 她之所以发这通邪火也是有因可循,这雨村大人的夫人可是个丫头扶正的。时人最重出身,故这类人在贵妇圈中一向是处在鄙视链的最底端—— 不论你家老爷现在官拜几品,也改变不了你是奴才秧子出身的事实,既是奴才秧子又凭什么同我们这样天生的主子平起平坐? 且说到底,贾雨村现在虽做了京兆府尹,但全赖着贾家帮扶他才发达起来的。 故晴雯想的也没错——你们家老爷还要日日在我们家献殷勤呢,你个丫头扶正的还敢叫我们小姐过府去陪你说话? 但迎春想的却有些不同,一是她甚不喜时下盛行的这种唯出身论的风气。说句中二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二是从实际角度出发,贾雨村如今是京兆府尹。虽在这贵族门阀遍地的京城中不算什么,但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和他们家打好关系于迎春这样的商户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再有就是孙绍祖发狂打杀迎春那晚,多亏贾雨村及时赶到,制止了孙绍祖再伤人性命。不论他这么做是不是只是为了讨好贾家,但论迹不论心,迎春在这事上承他的情。 故她仍是接了那雨村夫人的帖子,寻了个空,登门拜访去了。 这雨村夫人名唤娇杏,虽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但保养得宜,面上的皮肉甚是白嫩紧致,跟二十出头的姑娘比也不差什么。 虽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但迎春看她的第一眼便觉眼疼。这瞧着也扶正好些年了,怎么穿着打扮还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只见那娇杏穿一身金闪闪百蝶织金绸衬衣,一条红彤彤缀珍珠八宝石榴裙,头上戴一顶镶宝石点翠玳瑁大钿子……还有许多富贵夺目的首饰无法一一赘述。 迎春瞧着她胸前挂着的那个鲤鱼形状拳头大小的金绞蜜蜡,不禁纳闷这么大个头的吊坠,这府尹夫人的脖子难道一点都不坠的慌。 她二人寒暄了几句便分主宾坐下。前头还好好的,可说不过两句,这娇杏便开始有些不着调了,说些什么“孙奶奶近日都去过哪些贵人府上?” “那南安太妃听说脾气不太好,可有为难孙奶奶?” “听说北静王除了王妃连个侍妾也没有,可是真的?” “……” 迎春听了这些话先是一惊,这府尹夫人未免有些胆子太大了。 虽说这些豪门贵族的八卦私底下被人议论的多了去了,但是迎春初次上门这娇杏就这般直剌剌地打探,交浅言深实在不妥。 后心内立马升起了不喜和排斥,迎春本身是一个极讨厌传人八卦,背后论人是非长短的人。 且她做人生意赚人银钱,若转头还去议论客人的隐私那也太不要脸了。乱嚼舌头既是对别人的极不尊重也会凭白给自个儿招祸。 于是迎春并不接茬,只从带来的紫檀提箱里拿出首饰簪钗给娇杏挑选。 谁知那娇杏却这也不满意那也看不上,嫌弃的话说了一车。 迎春这下明白了,这府尹夫人叫她过来压根儿就不是喜欢她的东西,而只是为了满足自个儿的虚荣心—— 这京里最尊贵体面的妇人喜欢、追捧什么她便也要,而且她们喜欢的东西她却看不上眼,这不显得她比那些贵人要更挑剔,更上档次? 迎春有些无语,她今日会过来是给这府尹夫人尊重。可这府尹夫人自己都不知尊重,她便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于是迎春收了首饰,随便找了个借口,便不顾那娇杏的再三挽留从府尹府辞了出来。 待回到家中,迎春便吩咐绣橘:“以后凡京兆府尹家递进的帖子都可以不用拿来给我了,直接回说我不得闲就是了。” 绣橘忙应下了。 因着后半晌还要去北静王府送新首饰,迎春便赶紧吩咐下头摆上饭来,用了好出门。 晴雯捧着碗箸过来伺候迎春吃饭,迎春一抬头却见这丫头眼尾红红的,似哭过的样子,便关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晴雯初还不愿说,只摆手道无事,迎春追问了两句,不想她竟哇地一声哭出来:“奶奶,那香菱瞧着像是,像是要不中用了……” 迎春唬了一跳,她今儿去会那娇杏,因怕晴雯这直肠子到时候在人家家里露出不快来反倒不美。便打发她往宝钗那里去看看香菱,不成想竟带回来这么个消息。 迎春忙追问:“那香菱不是已经挪到宝姑娘处了?没了那夏金桂磋磨宝姑娘又是个心善的,怎么反而还不中用了?” 晴雯拿帕子拭着泪,摇头道:“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其实前几次我去瞧她,她便已是病了。” “宝姑娘也给她请了大夫进来瞧,只是一直也不见好,不想这次我去了一瞧,竟已露出下世的光景了……” 迎春皱了眉头,略想了想,便吩咐绣橘:“你现去北静王府,给王妃身边的月兰姑娘递个信。” “就说对不住,我今儿有极要紧的事要办,倒是不能过去了。王妃要的东西已经得了,改日我亲送过去。烦月兰姑娘同王妃说一声。” 绣橘忙领命去了。 迎春又吩咐下头的人套车,对晴雯道:“走,同我一道瞧瞧香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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