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嬷嬷在一旁见吴氏动了真气,忙赶上来劝道:“太太何必跟这等眼里没主子的糊涂奴才计较。好不好的,打一顿卖了干净,倒别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吴氏冷笑道:“她何尝是眼里没主子,她眼里的主子姓贾呢!” “一个个的都打量我老了糊涂了又没个儿子倚靠,比不得人家年轻又有才干又有家世靠山。都上赶着择新主去了!” 白嬷嬷闻言低了头,并不敢接这话。 一旁乌进家的却道:“不怪太太生气,咱们这新奶奶未免也太那个了些!” “原太太只教她管家中月例,前儿我听说,她连采买上的事、后厨上的事都拢到自己手里了。” “我原想着太太忙外头的事尚忙得不可开交,家里这点子事奶奶多管点也算是为太太分忧,便也没告诉太太。” “不想今日看来这大奶奶倒是有大野心的,才来这么几日,里里外外便都想把到自己手里。那往后呢,等她羽翼丰了,说不得就要把太太踩在脚底下呢!” 白嬷嬷此刻突然想起一茬来,忍不住压低声儿道:“这大奶奶莫不是,莫不是恨上咱们了罢…” “大爷毕竟打过她又辱过她家人,她瞧着又不像是个没气性的,莫不是心里还记恨着?如今大爷死了,她便将这仇全算在太太头上也说不准…” 白嬷嬷老家就有个媳妇子,因常年受婆婆的气怀恨在心。后来公公丈夫都去后,她想法儿将整个家业都攥在手心里,倒把婆婆关在后院,也不管她死活,每天就给点残羹剩饭。 后来还是这婆婆半夜乘人不备从后院偷跑出来求救,才教人知道了。 白嬷嬷怕那迎春也打着这般主意,否则明明自个儿还差着火候却这么急吼吼地想要掌管家业又是为了什么呢? “姑娘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这头陈嬷嬷也在劝迎春,“我看这亲家太太并不似咱们家老太太、太太那般阔达。这点子家业只顾死捏在自己手里,并不许别人沾一点。” “且奶奶背靠贾家,这太太本就有几分忌惮的。您若差些个还罢了,可如今她见您聪慧响快,色色都来得。更是怕您掌了事后她压不住,老了老了倒要看媳妇脸色过活。” “这是她们小家小户出来的惯有的毛病,一时半刻是改不了的。” “您别看她在咱们老太太跟前赌咒发誓说地让您管家,如今看来顶多是让您给她打个下手,管些不要紧又繁琐的事务,总归万事还是要听她的。” “可这其实也并不要紧,您想想她也这把岁数了,过个几年就是想管怕也是有心无力。” “您背后站着贾家,又有司棋肚子里的那一个做倚杖,到时候什么不是奶奶您的呢?” 陈嬷嬷觑了觑迎春脸色,又道:“我说句不怕奶奶恼的话,这孙家产业涉及颇多,又是田亩,又是铺子、庄子的。奶奶毕竟年轻,一时没法全部掌住也是常情。” “奶奶倒很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催逼着自个儿黑天白夜地学管家算账本。身子本来就单弱,这眼瞧着又瘦了一圈了,就是咱们见了也心疼。” “且您这样倒更教那太太起了疑心,只道您才来便急着要夺她的权,愈发扎紧围篱防备着您,什么事都不愿教您管了。” 陈嬷嬷这是劝迎春徐徐图之,“猥琐”发育。 迎春岂不知事缓则圆的道理,可她更知道,没时间了—— 她记得迎春出嫁已是红楼中七八十回的内容了,全书过半,贾家最后的倾覆就在眼前了。她若不抓紧时间,贾家一败,她恐怕就更难从那吴氏手里夺权了。 且她前些时日听闻那江南甄家嫁至京中的二小姐突然暴毙。 这二小姐不过才双十年纪,平素也不闻有何病症,甄家一败,竟好端端就去了。 于是便有那好事之人背地里议论是这二小姐婆家怕受甄家牵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了这甄小姐的性命。 迎春闻得此事,心内便难免忧心自己步这甄家小姐后尘。 想那吴氏人品,能帮着儿子将原来的迎春治死,定就不是个善茬。难保日后不做出同等歹毒之事。 且孙绍祖之死与贾家也有关联,贾家又曾令吴氏在众人跟前下跪认错、当众下脸。吴氏心里未必不记恨,现如今不过只碍于贾家之势,不敢发出来罢了。 若一朝贾家分崩离析,那吴氏没了忌惮,未必不会将这些都清算在迎春头上。 到那时就算她不害迎春性命怕也不会教她好过。 于是这更坚定了迎春的决心——不能等了,定要在贾家失势前夺了那吴氏的权,将整个孙家攥在自己手里,如此方能教任何人日后不能拿捏她。 她亦知自古皆是掌财权者掌大局,故如今重中之重便是要将孙家外头产业都掌到自己手中。 可奈何于管家一事上她毕竟是半路出家,凭着数月的突击和那作弊一般的数算底子,要想立刻就将孙家这诺大产业独自吞下就跟逼着一个大学生掌管一家上市公司一样不现实。 故便只得先缓一步,一面拼命学着,一面从吴氏手中分些事务出来管理历练,伺机渐渐分了她的权。 吴氏其人自负又心窄,对于家业,她老了干不动了自己退下来,跟这会儿迎春夺她的权不教她干,是完全两回事的,这后者她是绝不能接受的。 迎春早料到吴氏会有忌惮反弹,她心中也有数,趁着贾家没倒,她正该好好跟吴氏打几回擂台,多多削弱吴氏,壮大己身。 不过那陈嬷嬷并无那等神通知晓贾家之败局,以为迎春能倚靠着贾家千年万年的。故她劝迎春徐徐图之也是没有错的,是一心体恤迎春、为她考虑之意。 迎春不是那等听不得别人劝谏之人,遂携了陈嬷嬷的手往炕上坐了,感念道:“妈妈莫要如此小心,你说这些话皆是为我好,我尽知的。我年轻,如今又孤零零落在她们家里,许多事还仰仗妈妈教我。” 迎春又深叹一口气:“妈妈说的也不错,照理我如今又何必急三赶四地要做她们家的主,没得讨人嫌。只是我心中也有一番缘故,也难对妈妈讲。” “如今司棋身子重了,下头的人多不如她省心遂意的,我这儿事又多,妈妈若真心疼我,便多帮衬着我些罢。” 司棋的怀相有些不好,看了几个大夫都说要细心将养,不可劳累。迎春便下了死令教她安心养胎,不许再操劳旁的事。 幸而如今来了个晴雯,能顶上司棋的缺。但晴雯再怎么说原来在怡红院时也只是个二等丫鬟,“大总管”是袭人。遂她纵使再能干还是有几分缺少历练,正需要陈嬷嬷从旁襄助。 那陈嬷嬷闻言忙应了,又思迎春怕是年轻心气高,日后吃了亏自然便明白了,倒不需自己多言。 且主子心气儿高总比之前没心气的好,便也歇了劝谏的心思,只一心辅佐起迎春来,此是后话。 过了两日,那吴氏忽又将迎春请了来,言说有件大事要商议。 原来是这孙绍祖因死时身上尚背着官司,况他死得又蹊跷,故京里各处寺庙都有避忌,并不敢教他停灵。故如今孙绍祖棺椁只得暂存放于京郊一处野庙内。 吴氏心疼自己儿子死后凄凉,只能与孤魂野鬼作伴,便急着要将他扶柩回大同安葬。 且又请了高道大师占卜算得近三年内唯有今年七月初七下葬最宜——能消业障旺子孙。 而今已是四月下旬,大同与京城又相去甚远,若要赶今年七月七日下葬,只怕此刻便该打点行装预备着上路了。 吴氏因向迎春道:“你也看着打点起来罢。虽说绍祖生前唐突过你,然年轻夫妻岂有不打架的?” “且他如今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了结的?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你便去送他最后一程罢。” 迎春心内深恶那孙绍祖,岂肯再沾他半分的? 可她也知道当今礼教如此,死者为尊。且她如今仍顶着孙绍祖未亡人的虚名,岂有亡夫出葬,发妻不送之理? 她也深知这里头恐怕也有调虎离山之意,既如此她何不来个将计就计?便应了个是,下来就赶着吩咐晴雯、绣桔打点起出远门的东西来。 吴氏见她听话也放下心来,想着若扶柩到大同,两地往返,又要下葬做法事,怎么着也要三四个月的光景。 正能分一分她这儿媳妇的心思,没的成日里一门心思只盯着家产不放的。 哪知不过几日,一大清早,乌进家的便进来回说大奶奶身边的丫头出去请了个大夫进来。 吴氏奇道:“这大早上的她怎么出的去,跟谁要的对牌?” 乌进家的道:“太太您忘了,现大奶奶管着家里采买上的事,那丫头是跟着府里早上出门买菜的车出去的。” 吴氏闻言气道:“一天天的不教人安生!我是拦着不教她请大夫了?偏要这般背着人偷偷摸摸地出去。” “教人知道了,不说她瞎了心自己多想,倒说我作贱媳妇不许她瞧病!” 说着赌气摔帘子出去,一径往迎春处来。 迎春房门前正守着几个小丫头,见了吴氏都行礼不迭。吴氏一概不理,只拿眼往屋里瞧。 只见迎春屋内床帐皆放下,只从帐底伸出一只手来,手腕上搭着一方巾帕,一须发皆白的大夫正坐在床前诊脉。 那绣桔见吴氏过来,忙迎出来,口内道:“太太怎的来了。正要回太太,我们奶奶身上不好,恐是旧伤复发,便请了这孙太医进来瞧瞧。” 吴氏闻言一顿,也不言语,退至外屋坐了。又把绣桔叫到跟前,压低声儿问:“既是太医怎肯登咱们家的门?别是你这小蹄子扯谎罢。” 这太医皆是有职衔儿的,除了宫里头的,也就皇亲国戚或勋贵高官方能使唤得动。 迎春虽姓贾,但嫁过来便是孙家妇,她们孙家就连孙绍祖爷爷那辈都还使不上太医呢,更别说如今了。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