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迎春下去了,乌进家的过来给吴氏换茶,悄笑道:“咱们这大奶奶的性子倒跟那些人说的不一样呢。” 姑娘家什么性子也不是什么隐密之事,花点银子,总能从伺候的仆妇小厮口中掏出话来。 吴氏叹道:“这倒也罢了,若我走的早,她有这脾性倒也不怕撑不起这孙家。” 乌进家的听了忙念了声佛,道:“太太何苦咒自己,您这年纪哪到说什么走不走的时候呢?” “再说那大奶奶虽今儿瞧着脾性不错,可毕竟是个没管过事的。听说她们家管家的二奶奶病了,是教年纪更小的三姑娘帮着管家的。” “按理儿咱们大奶奶年纪大些又眼见要出阁,该教她出来历练历练才是,不想反倒是靠边儿了。可见她于管家一道上是不通的,要等她能撑起咱们这家业,且有几年好等呢!” 吴氏听了冷笑道:“都说那些高门大户会教女,我看倒也未必。” “想我娘家门楣虽比不上他们公爵侯府,但女孩儿都是打小便学主中馈,至出阁前三五年便帮着家里管事历练起来。” “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孙家高攀了他们贾家。可要单论起人来,咱们绍祖哪样不比他们那些靠祖宗阴萌的人强出一座山去?” 乌进家的见吴氏提起亡子怕她又伤怀,便忙道:“可不是,都说那凤凰窝里多出草鸡呢,真要论起来,能像咱们大爷这般拔群的人物也是少有的。” “不过这大奶奶庸常些也好,如今我们全靠着贾家过活,大奶奶手上还握着子嗣,又是这样不爱吃亏的性子,若她太能了,难保日后不反过来做太太的主呢。” ……主仆二人咕咕唧唧,直说到三更天方才歇下不提。 次日迎春过来请安,故意说起贾母嘱咐:“我临出门前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来了这边多给太太分忧。” “老太太说,你们太太命苦,丈夫儿子都早早去了。如今一人支撑偌大家业实是不易,你既过去了很该多帮衬着些。” “只是我性子愚钝,有心要为太太分担,又怕毛手毛脚的倒误了太太的事。” 吴氏知机,因笑道:“我的儿,难为你们老太太和你有这份心。你也不必太过谦了,谁又是打娘胎里出来就什么都会的?多历练历练便好了。” “如今我正愁事多没个帮手,正好你来了,便先将家中月例发放之事管起来罢。” 迎春忙应了。 这孙家不比贾家有千人之巨,如今府内连主子带下人不过三五十口。且这月银发放皆有定例,每月依葫芦画瓢便是,倒是极为轻省的活计。 然吴氏想迎春毕竟年轻又未管过事,恐难胜任,便欲派了管事媳妇从旁襄助。 迎春笑道:“太太想的周到,既如此,不若派个知晓外头产业的妈妈给媳妇。” “我才来,并不知晓咱们家的事务,除了这内宅里头,外头生意、田庄上的事也该熟悉起来才是。” 孙绍祖身后留下的产业有十数万两之巨。如今家里头没男人,下一辈又还未出世,吴氏又毕竟有些春秋了。为防万一,迎春是该对家中产业早做了解。 故吴氏便指了个管过外头铺子的妈妈,名唤孔方家的,暂给迎春使唤。 末了又道:“这外头的事务与内宅不同,宅子里统共就那几样事,想管好不难。可外头产业光是看账算账这一项就不知难倒多少人。你也不必太过心急,总归慢慢来便是了。” 迎春含笑应了,自下去不提。 谁知才过了月余,迎春又来寻吴氏,说是要讨一样外面的事务来管:“都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在家跟着家中姊妹学管家时,便觉要实实管起来方学的真。” “我近来也跟着孔妈妈狠学了账目上的事,这便想着向太太讨桩小生意来先练练手罢。” 吴氏心内惊诧,又觉这迎春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待要说什么,又恐伤了和气,沉吟半刻,只道:“你小人儿家不知道,家中内务纵错了,都是自家人也无甚要紧。” “可外头产业若错了一星半点儿,赔银子事小,得罪了人或坏了名誉可是难救。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皆因没管过产业,不知其中艰难,以为略看几日账册便能上手。” “若祖儿还在倒也罢了,可如今咱们家势弱又没个男人当家,外头多少人盯着咱们想咬下一口肉来?” “咱们如今是一步也错不得,故我此刻倒是万万不敢教你插手的。其实这事也不必急,还是该再多花些时日学着看着,待吃透了再接手方才稳妥。” 迎春听了这话只笑了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低下头去饮茶。 吴氏见她这样恐她心内不服,这些时日看下来,吴氏也知迎春不是个老实顺从的。且也怕她要回贾家告状生事,便又笑道:“倒不知你这几日学得如何,不若这样,我今儿正盘几个铺子的账簿。你也瞧瞧,若真能瞧出些门道来,我也敢放心教你上手一试。” 那吴氏想的是,虽说答应了贾家让这丫头掌家,可她不过正经学了月余的功夫,别说算账,恐怕算盘珠子还没拨弄明白。 我如今便考一考她,若她自己答不上来,便也怨不得我此刻不教她管事。就算回头贾家问起来我也有说头——是她自己不能并不是我刻意为难。 打定主意,吴氏便叫下人取出一叠子账簿来,她从中捡了一册交予迎春:“这是咱家城南那间布行本月的账目,你且看看。” 迎春接过来在手中大略翻了翻,她嫁妆里也陪了个小小的布庄,故对此桩生意也不算太陌生。 又向吴氏要了纸笔,对着那账册就埋头勾写起来。 吴氏瞧了更加不喜,看这样子是连算盘还没学会呢,这便要插手外头生意。贾家如何教的女儿,这般心大眼皮子浅! 薄薄一本账迎春直算了一个多时辰还未停,吴氏瞧了眼多宝阁上搁着的金自鸣钟,淡道:“都这早晚了。今儿便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教她们摆饭上来是正经。” 迎春毕竟生手,难免慢一些。她见吴氏如此说,也不生气,只笑道:“都是媳妇学艺不精,倒耽误太太用饭了。好太太,再饶我半刻罢,我这便得了。” 吴氏闻言只得道:“不碍,你且算着。”转头却吩咐丫头们将吃饭的桌子支起来,将饭菜先摆上。 又过了半刻,迎春果然将算好的账薄归还吴氏,口内道:“这账别的倒还罢了,只有两处不对劲,我都摘出来了,太太瞧瞧是也不是。” 吴氏看时只见那账簿中有两页夹着纸笺,那纸笺上写着本页某某处有错漏,并将对的又在一边重新算写了一遍。 吴氏细看一回不禁暗暗称奇,这两处错得十分隐蔽。连她这种管生意管老的人若不留心便也略过去了,不想迎春竟能瞧出来。 可她既有如此之能,缘何原来在贾府时不教她帮着管家,且全府上下还皆评这二小姐一等一的无能呢? 吴氏试探道:“不想你倒藏的深,在家中便学过如何打理生意罢?且你又不用那算盘珠子,怎的算出这些的?” 迎春早想好如何解释自己身上的这些异处,此时只笑道:“也不曾专门学过,只是出门前略学过几日。也不知怎的那算盘我用的倒不大趁手,倒不如自己心里想想、纸上写写,算得准又轻省。” 吴氏不信有这等奇事,拿过迎春方才勾写的那几张纸来瞧。只见上头皆是些瞧不懂的符字,圈圈绕绕的,都怪模怪样地叠在一起,便忍不住问:“这些是何意?” 迎春自然无法同她解释什么是乘法口诀什么是列竖式,只得道:“皆是我自己胡乱想的标记之法。也不成个体系,只自己能看懂罢了,对旁人也难解释得清。” 吴氏咋舌,若非亲眼见迎春不用算盘算完了一册账薄,她绝不信还有如此异法。 莫非她这儿媳便是那戏文里说的大智若愚的异才? 若非如此怎么人家要几年才习得的算学,她几月便出师了,且竟还自成了一套法门。 吴氏越想越心惊,心中惴惴不安,因见迎春还坐在下首等她示下,只得勉强笑道:“我的儿,难为你竟有如此之能,如此我也放心了。” “只一样,你如今重伤方愈,还是药不离口,杖不离手的,这教我如何舍得使你操劳?还是再好好将养一段时日,等大好了,有多少产业管不得的?” 迎春听了这话,便知吴氏意思,暗忖若此刻硬争起来也争不出个结果。 且如今又是无脑重孝道,迎春再怎么有贾家撑腰,也是个小辈儿,吴氏再如何失势,也是她正经婆婆。 若当面跟这吴氏锵锵起来,那便是不孝,极易落人口舌。倒是先按捺下来,回头回贾家寻一趟史老太君,有些话借她之口说出来,是事半功倍。 于是便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太太虑的是。” 那吴氏又招呼迎春用饭,迎春便同吴氏一道用了饭,方退下不提。 待迎春下去,吴氏便命人悄悄唤了孔方家的过来,细问她大奶奶近日学了什么、做了什么。 那孔方家的自是对迎春的“天赋异禀”啧啧称奇,又说:“竟还是个格外勤奋的,日日点灯熬油地看账算账。” “白日里还罢了,有时夜里想起什么也定要把我叫过去问明白了方才罢,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要考状元呢!” 吴氏听了这话,皱眉道:“若依你的意思,这大奶奶此刻倒能打理得了那些外头产业?” 孔方家的低头细思了一回,方道:“那大奶奶自己的陪嫁里也有几分田亩、铺子,并未听说出了甚岔子,看来是压得住的。” “大宗产业自是还不能及,那些零散生意倒是可交予奶奶一试。” 吴氏闻言冷笑道:“你倒仗义,这才过去了几日就替你们奶奶打算起来了。她既这么好,你从今便离了我这里,一心一意伺候她去!” 唬得个孔方家的跪倒在地上磕头不跌,口内不住道:“再不敢的!”“太太误会了……” “还不下去!”吴氏瞪眼啐道。 孔方家的不敢自辩,软手软脚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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