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给她仔细思考的时间,倪竹催命神一样敦促着她赶紧穿官服。 不过只要倪竹肯放水,霁司月自然也乐得就坡下驴,她接过赭红色官服和黑色腰带,当场脱了外袍换上,随倪竹往祭台走。 圆形的祭台扎满红色绸带和五彩经幡,正中的鼎炉内燔柴正燃得旺盛,烟气升腾,直达高空,鼎前布一长桌,上头也铺着红黄相间的经幡,再上面才是香炉,牌位和数个光洁瓷盘。 上辈子皇家祭天祭祖参加了不少,霁司月对这些东西倒是熟悉,不等倪竹介绍,她已经端起旁边的瓜果刀肉,献食盛五谷,接着献上玉帛,意味着从此她也可以佩玉穿帛,最后是对着大齐诸先王的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供奉绵绵香火。 霁司月插下最后一炷香,一线轻烟直上,味道让人凝心定气,缭绕香味让她想起,这次离京前,还有件正事要做。 祭典一切进行顺利,倪竹正式将官印和鱼符交到霁司月手中,如此便算礼成了。 裹着一身香火气,霁司月身着官服抱着旧衣从礼部走出来时,门前停了一架玉雕装饰的木辂马车,多日不见的苏景恒正等在外面。 “司大人高升啊。”他笑着,眼底却有疲态。 霁司月露出担忧:“多日不见,苏大人可还好?” 苏景恒当即垮了脸,可怜巴巴的:“我看起来像好的样子吗?整日在家里被相看说媒,我觉得我就像个男ji!今儿个还是和我家里那对老顽固软磨硬泡了才得了半天空闲。”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周围行人纷纷对他侧目,掩嘴而笑,霁司月默默往旁边站了站,同他拉开距离。 苏景恒扯了一下嘴角:“此处说话不方便,走,咱们一起去江池云府上,坐下来好好说。” “将军府……”霁司月想起江池云今天似乎特地来给自己解围,难道一切只是巧合吗?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打探一下。 她当即道:“可以啊,不过我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在将军府呆太久。” 说起来,江池云此人看着冷心冷情,府上会是什么样子,她也好奇的很。 “咱们快马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保证不耽误你的事。”苏景恒随即撩开马车帘子,示意霁司月同乘。 很快,他们在城北一条宽阔街面上停了下来。 霁司月率先撩开帘子下车,一脸疑惑,这条街上都是跑马走货的,可不像有宅院的样子。 车夫看出她的不解,解释道:“将军府门前这两日的车马不断,咱们这辆又特别宽大些,进去了容易堵在里头,不好出来,就在这边提前停了。” 等她真的站到江府所在的街上,才明白车夫没有丝毫夸张,只见一条长街上两旁都栽了高大柳树,中间留出干净的石板路本应该是松松快快的,但是眼下不少马车正停在上头,反而让行人都不好走了。 打眼望去,单是镶玉镶银的马车就有四五辆,这可都是三品及以上官职才能用的马车,霁司月不禁咋舌。 沿着街边再往里走,就能看到一对白玉狮像和其后通体玄黑色的古朴大门。 霁司月听过一种民间说法,杀伐气重的人家不能漆朱红色门,须得用玄色压着,看来这就是江池云的府宅了,她走近了些仔细端详。 许是嫌大面积的黑色过于沉闷,门墙上的琉璃瓦用了跳脱的绿色和金色,屋檐下还垂着几根条条长春花与天竺葵,看形状是着意修剪过的,葱葱郁郁点缀在匾额旁,颇有生机。 天竺葵绿色的枝子下站着一年纪不大的看门小厮,正颇熟练地挨个谢绝这些官员的来访,拒绝的理由简单而响亮——将军不在家,有的人闻言就走了,还有些不死心的就依旧在那里等着。 苏景恒轻笑:“总是这么搪塞人,难怪没朋友。” 他带着霁司月往门前一站,小厮立刻换了副笑脸,打开门放他们进去。 沉重木门在身后关上,霁司月听到小厮的声音闷闷传来,依旧是说,将军不在家,个别脾气大的上来追问,为什么苏侍郎能进去,小厮则笑嘻嘻的回复说,苏侍郎是上家里来修缮房子的。 聪明些的听出小厮的刻意敷衍,也就懂了将军府今儿个不见外客,拍拍屁股走了,只剩个别傻气还在砸着嘴惊叹,堂堂工部侍郎都要巴结着给人去修屋子,这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看着一旁身着月白色绸服的人,霁司月忍不住笑出声来:“苏大人这一身衣服,可不像是要爬楼做工的。” 苏景恒哼道:“要我给他修屋子,那他得叫我声爷爷才行。”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被另一个高亢的女声抢了过去:“苏公子说什么?老奴方才离得远了没听清,可是有什么吩咐?” 霁司月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嬷嬷模样的妇人带着两个丫头出现在院中,看着像是下人,可穿得又比寻常下人要矜贵些,一水儿的素蓝色褙子和靛色撒花褶裙,衬得年长的丰韵富态,年轻的更是秀丽可人。 苏景恒背后说人被抓了现行,连忙收了嬉皮笑脸:“夏嬷嬷听岔了,我什么也没说。”接着压低了嗓音对霁司月道:“她是个老凶煞,向来规矩多,咱们快走。” 说罢拽着霁司月要往里头跑。 霁司月却被夏嬷嬷身后的两个漂亮姑娘吸引了,她以为自己眼花,又定定看了会儿,才确定那二人竟真的长得一模一样,是一对双生子。 苏景恒拉她不动,又眼瞧着夏嬷嬷已经来到跟前,只好收了一身骨头,老老实实站着。 “苏公子可是来找老爷的?”夏嬷嬷福了福身,恭敬的站在旁边,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少,但中气十足的强调,不卑不亢的身影,处处透露着干练与强势,也越发衬得身后两个丫头温婉可爱。 “这位是?”她转向霁司月问。 苏景恒怕霁司月被夏嬷嬷阵仗吓住了,抢先答道:“将军的新任参将,司月。” 夏嬷嬷对霁司月又行了一礼,拉过身后那个神态较为活泼的姑娘道:“映吉,带苏公子、司公子去里头老爷屋里。” 等映吉前头带路了,她接着又对另一个眉眼更沉静的姑娘嘱咐道:“老爷这项事情之前一直是我来准备,这回交给你,一来是我今儿个还要给老爷准备去边关的行李,实在腾不出手,另一个也是看你入府这些年来一直有眼力见,做事妥贴是个能干的,我信得过你。不过这事不同其他,你可千万认真仔细……” 霁司月跟在映吉身后,耳朵却支棱着听夏嬷嬷和另一个姑娘的谈话,好奇江池云这是要办什么事,眼睛还不忘盯着院子里的亭台谢宇,端详品味。 这宅子整体的装潢静穆浑古,前后四进院子都是工工整整的对称构造,端方有序,不过各个院落之间又有别出心裁的抄手游廊打破过于工整死板的布局,一路上绕树穿花,另有曲水小溪经廊下过,其中数条圆胖虹鳟鲤正成群结队扭动着,在水草间穿行。 一静一动,融合的极好,颇有妙趣,让人不禁想在这院中细细逛上一圈,看看主人家还有什么精妙的设计。 “司公子第一次来将军府吧,”映吉人如其貌,是个活泼姑娘,她看霁司月似乎对这院子颇为好奇,主动开口道:“将军府里头这些花草,还有那些小鱼,都是我和姐姐养活的。我们老爷常年的不在家,整个府就任由我们去打理,可是好看?” 霁司月看向这个扎着两束细细辫子的姑娘,笑道:“很有意趣。” 映吉得了夸奖,辫子轻晃:“本来还要再养些鸟雀的,飞在院子里多漂亮,但是姐姐和夏嬷嬷都觉得鸟雀的粪便会弄污地面,不让我养。” 她歪着头说:“但其实我私下问过老爷,老爷说是都可以的。” 旁边听着的苏景恒笑了:“他自然都可以,他一年才回来住几天?你们就是在这里养猫养狗他都不会管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映吉却听到了心里去:“这个想法不错,晚些我问问夏嬷嬷,能否养一只俊犬在家中看门,同何平哥一起站在门口,多威风。” 看来门口那个小厮就是叫何平,霁司月在心里默默记下。 “夏嬷嬷自来规矩多,不会给你养的。”苏景恒摇头。 “这倒是,不过姐姐也喜欢小狗,只要姐姐帮我说话,夏嬷嬷或许就能同意,”映吉声音扬了起来,随即又落下去:“可是,姐姐性子最乖,有点畏惧老爷,只怕她不敢……” “其实只要请将军从外面带只小狗回来就好了。”霁司月突然开口。 映吉肩膀抖了起来,似乎霁司月说了什么可笑的:“我是个丫鬟,怎么能倒过来使唤老爷。” “算不得使唤,你就找到他,告诉他你想要什么和其中的缘由,他应当就会同意。”霁司月自然的说着,没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优越,也没有下位者对上位者的伏低做小,仿佛在谈论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苏景恒看着她:“司大人当真不像一个村户家走出来的。” 映吉却像是被点醒了,顿悟道:“司公子说的有理,老爷向来不拘着咱们下人,只要我同老爷好好说,老爷说不定就答应了。” 她喜上眉梢,朝霁司月盈盈一笑,又转身小碎步朝前跑了两步:“这就到了。” “老爷,苏公子带着一位司公子来找您。”她朗声朝屋里喊。 空气中有一刻停滞,接着,江池云平静的声音从里头响起:“带他们进来吧。” 霁司月跨过门槛,跟着映吉走了进去。 只见江池云正站在案台前对着宣纸书下最后一笔,随后将一整页写满蝇头小楷的字放在一旁晾着。 霁司月看不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只觉得从长篇大段的篇幅来看,像是封写满絮絮日常的家信。 苏景恒一副见惯了的模样,对那封信不屑一顾,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江池云瞧着他那架势,先挑眉给了一个“劝你识相”的眼色:“等下我还有事要出门,莫要闲话讲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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