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女子还未及笄,秀发半绾扎了两个双髻,剩余的则随意散在脑后,满头珠饰叮咚作响。 霁司月身穿粉紫色宫缎素雪绢裙,在永安宫已坐了三个时辰。 外面天色早已昏暗,她身子坐得笔直,远看似乎在聚精会神欣赏大殿中心的舞乐,但近看就能发现,圆圆脸的少女眼睛半眯,正懵懵懂懂梦会周公。 还要再坐两个时辰才到交子,但霁司月这会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这种重要家宴上,皇子公主们一起坐在帝后右方,皇子在前公主在后。霁司宸笔直挺拔的身影挡在霁司月前面,她本可以安安心心的打盹偷懒,谁知她那个爱显眼的二妹——霁司星趁舞乐结束交接的空档,主动要求要献曲,众人目光投射过来,霁司月连忙打起精神,随大家一起微笑看向霁司星。笑容中半是烦恼半是期待。 烦恼只因无法继续溜神,且霁司星献艺,她也难免被拉出来比较。 期待则是因为霁司星确实弹得一手好筝,清音幽韵,她也是爱听的。 霁司月双手轻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等着乐官抬上筝琴。 下一刻,霁司星朝父王福了福身子,要求长姐为她跳舞作伴。 霁司月瞬间困意全无,对霁司星疯狂摇头——她从来也不会跳舞啊! 霁司星则一副就不让你睡觉的得意神色,背对众人,单独朝她挤眉弄眼。 霁司月双手抓紧裙纱,小脸骤红。 宫里是有专门设给公主的舞乐课,但她总共就上了两次,之后全都变着花样的逃了,眼下如果上台献艺,定会露馅儿。 母妃对她的斤两最是知根知底,便开口打了个圆场,说月儿今日穿了新鞋,底子还硬着不合脚,不适合跳舞。 皇后听了却不重不轻放下杯盏,浅浅一句那便去换双合脚的鞋子,正好星儿也需要时间缠指调音,又把事情推了回来。 霁司星的筝音在整个京城都佼佼有名,臣子王爷们纷纷出言表示期待,顺便哄抬大公主霁司月也来露一手。 霁桓居于正堂之上,赞许点头,期待这一对娇花般的女儿接下来的表演。 霁司月眼瞧着被逼上梁山。 独舞这种事根本无法糊弄,与其到时候出丑,不如现在干脆坦白。她心一横,唰得站起身。 但是前面霁司宸抢着开了口:“儿臣以为,单是献舞未免落于俗套,儿臣最近新得了一把宝剑,上头镶满珠翠玉石,光彩夺目,不如借予司月妹妹,改为舞剑如何?” “好!这个好!”魏澄将军酒杯一拍,高声道。霁司月的武艺是跟着他学的,他自是希望霁司月能在众人面前显头露角一番。 霁司月大喜,舞蹈不行,舞剑她倒是可以!她感激地看着霁司宸的背影,霁司宸伸手悄悄在背后冲她比了个手势。 霁桓在上头沉吟片刻开口:“太子所说不错,我皇室儿女,表演些柔软无骨的靡靡舞技,岂不失了皇家尊贵。且月儿自幼善武,那便舞剑!”说罢,深深看了霁司月一眼。 霁司月低头领命,带着宫女清霏去后头准备了。 霁司星则瞪了霁司宸一眼,怪自己这个亲哥哥总是帮着外人。 片刻后,霁司月换了一身广袖赤霞流烟裙出来。 她身量尚幼,红衣绿剑活似福画中走出来的仙童,亭亭立在众人之中,未成人的个头支着和她差不多高的铁剑,原本过于珠光宝气的剑刃反倒被衬托出一种重剑的感觉,华丽肃穆。 随着筝声震响,霁司月双手持剑,翻转开来。 灯会上震天的礼乐鞭炮将霁司月的思绪短暂拉回现实,她记得霁司星奏的那首奔马曲比眼下的唢呐腰鼓还要震人心脏。 红衣少年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二妹妹定是故意奏得那么急、那么烈,好让她跟不上曲目,自乱阵脚出丑。 是啊,金镶玉砌的铁剑本就比她日常练习用的铜剑重上许多,她需要双手握剑才能攘臂挥舞,堪堪合上奔马曲的急厉,赤色广袖翻飞,祭司月身姿轻盈,挥斥间却颇有力道,一劈一划嘶嘶破风,与清冽筝声纠结缠绕,如烈日啼血。 但她终究是仅有十四岁的未冠弱童,很快便有些力不能支,从人操纵剑,变成剑带着人走。 霁司月努力控制手中利器,勉强稳住身形,不过霁司星却不管她能否跟上,自顾自地弹抹变奏,一路高歌猛进。 众臣目光落到那双翻飞如燕的清瘦腕子上,惊叹二公主的琴技果然名不虚传。 再观霁司月,则少了游刃有余,多了几分玉珠将碎的惊心动魄! 这下众人再也挪不开眼,既担心大公主是否会重剑脱手,又看热闹不嫌事大般隐隐希望那重剑真的脱手。 但五尺高的少女每一下都舞在将落未落的边缘,眼瞧着要脱手而出,却又在下一刻急起直追,令人肉跳心惊。 外行人看不出门道,只以为霁司月是故意如此,来吸引目光,内行人却知道,那个小巧身影必定使出了全身力气,才能上演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幕。 魏澄暗暗为自己的外孙女捏了把汗,暗怪太子这主意出的有点馊。 霁司宸也发现疏忽了霁司月力气尚小,提前在心里盘算起如果自己这个不得宠的妹妹等会儿演砸了怎么帮她开脱。 霁司星则手下拨弄得越来越快,不顾自己的手指已经磨到发痛,也要看到霁司月丢丑的样子。 在众人各自的想法中,霁司月始终眸光坚定,全神贯注于手中重剑。 奔马曲短小精悍,渐渐来到尾声部分,就在周围人都以为大公主终于不负所望,完成这场表演时,霁司星却骤然发难,她竖起筝体,纤指于弦上飞舞,快速掀起一段勾托抹挑! 霁司月只得迎头赶上,飞成一片赤色烟霞,掠起阵阵剑气。 霁司星的筝声染上怒火,霁司月的剑也跟着烈焰顿生。 终于,在最后一个震响音符下,少女再也控制不住已经颤抖的双手,重剑挥出后却没有力气收回,直直劈向身侧! 铛—— 从后方冲出一黑衣侍卫,以佩刀挡下这一剑! 霁司月看到,只消再偏一点,她就会一剑劈碎位列最前的国公夫人的玉瓷壶。 筝声乍然停止。 看戏入迷的国公夫人刘氏被突然出现的侍卫惊着,失态叫出声来:“大胆侍卫!怎敢宴前惊扰!” 黑衣侍卫看着刘夫人吓白的脸,半跪道:“公主舞剑入兴,属下恐伤了国公夫人才上前阻拦。” “胡言!”刘夫人不依不饶:“公主武技了得,整场收放自如,你自己误判了休要拉上公主给自己找说辞!” 刘夫人急赤白脸将那侍卫一顿数落。 其余习武之人多少都能看出,公主已然力竭,方才侍卫出来是救场,且公主击碎玉瓷壶是小,若那飞溅出来的碎片割伤了人、毁了刘夫人的容貌可就事大了! 但是这些人或顾念皇家面子,或忌惮刘夫人地位权势,不敢出来否定刘夫人和公主,为那年轻侍卫帮言。 黑衣侍卫本要再说,抬头间正和霁司月惴惴不安的眼撞上,已经冲上喉头的话语被硬生生咽下。 他看到霁司月脑门上汗水盈盈,明明已经喘的不行,却还是强压气息不让人看出疲累,殷红双唇紧咬,面容忐忑。 侍卫明白,如果他非要为自己分辨,就是当众打这位公主的脸。 他手按在佩刀上,摸着上面冰凉的花纹,沉默半刻后低下头,对刘夫人毕恭毕敬道:“是属下视察,还请国公夫人恕罪。” “哼,”刘夫人没好气道:“除夕宫宴上,两位公主的表演被你打断,按理应当打板子,但是大过节的,不宜打打杀杀,既然你武艺不精眼神不佳,那就革职位逐出禁军好了,皇上以为如何?” 霁桓当然知道这侍卫是出来救场,但是为了保刘夫人的脸面,也为了保霁司月的脸面,他自不说破:“这处罚不算重。” 侍卫身影微滞。 霁司月站在旁边也心中难安。 这侍卫方才出手凌厉直接,定是武功高强之辈,且他样貌出人,唇边一圈绒毛尚且青涩,应当还不满二十,大好年华正待展翅高飞,却因自己断了前程,这可怎么好! 她几欲开口,却又不敢,毕竟自认无能,只会让父王觉得自己懦弱,不堪大用。 就在霁桓沉吟打算就这么办了的时候,霁司月扫到这青年侍卫手上遍布的冻疮和老茧,几番挣扎后终于站出来:“虽然这侍卫此次的举动稍显莽撞,但是忠君救主的心却是有目共睹,儿臣以为不能让忠君之人寒了心,不如就罚他半年俸禄罢,也再给他次在御前侍奉的机会。 侍卫闻言,看向霁司月的目光充满惊讶。 年节里,霁桓也不想严肃惩治下人,以免落个苛待的名声,点头道:“你可听到了?还不谢过公主。” “是,”侍卫调转方向:“谢过公主殿下。” 霁司月受了这一礼,心事重重回到席间。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欢快的丝竹声很快掩盖掉这则插曲。 “长姐运气好,这都有人出来帮你。”霁司星低声对霁司月说。 霁司月脱力的手还微颤,端着茶杯小口咽着:“二妹妹仔细听曲勿要私言。” 霁司星一拳打在棉花上,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收了声。 丝竹声轻柔和美,但霁司月的心却越来越不安。 她借口衣物洒了酒水,离席更衣。 思来想去,霁司月对宫女清霏小声安排了两句,清霏快步离开,她又找到看门的太监,让他悄悄把刚才受罚的侍卫叫出来。 不一会儿,那黑衣侍卫果然随公公来到永安宫外头的花园中,霁司月则站在暗处静静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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