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方家主仆正在对招。 练了几个回合,鹿乘停手:“今日怎么心不在焉?” 方轻轻将木剑挥下:“我问你,你以前学字是怎么学的?” 这个问题跟目前的场景毫不相关,鹿乘的眉尾挑了挑,目露疑惑。 “我幼时认字,只要逢不认识的字,便跳掉。等夫子讲完后,我会将字经回头看,理解过后,再回头来记字。这样简单许多,我曾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方轻轻摸到梅花树下的秋千,这是她昨日装的。 “谁不一样?”鹿乘问。 “徐之赢。我之前问他练功的诀窍。他告诉我必先打牢基础。我想,他的练功方法是寸步寸功,有不明白之处,必须弄明白,才进行下一处。这也是他在初级弟子待了那么久的原因。” “你问这个做什么?”鹿乘问。 “我在犹豫一件事。”方轻轻弯腰撑着脸,思索道,“我究竟是该坚持自己,还是试试徐之赢的方法?” 自鹿乘认识以来,方轻轻做事甚少犹豫,常有副成竹在胸,且必要戏弄一番的居高临下神态,这种神情鹿乘还是第一次见,故而觉得……颇为新鲜且可爱。 方府在扶摇还有两个中级弟子在。 方轻轻没有问他们,而是问他。 鹿乘并不觉得仅是因自己正好在这,而是方轻轻也认为,他们有本质类似的地方,那就是——想赢。 “你是不是想即刻升上中级弟子?”鹿乘问,就像她刚来扶摇就去拿了中级弟子的书册,一方面提早做准备,一方面也证明她不是能接受跟别人一样按部就班行进的人。 方轻轻果然抬起眼,望入他的双眸。 鹿乘右手握剑竖立在身后,身形挺直,语调平缓,不近不远,不进不退地说:“扶摇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大派,正是由于它的功法——既关于‘气’的理论最为扎实。” “既然我们已经进入了学器部分。意味着扶摇初级弟子关于“气”的基本功法已经教授完了。《扶摇心经》、《扶摇真经》、《扶摇心法》。前两本是初、中级弟子的练功法则。而第三本《扶摇心法》,乃是扶摇高级弟子所用,且只口授,不著书。我来扶摇的目的便是——”鹿乘并没有遮掩,“——用最快的速度学完《扶摇心法》。” 方轻轻弯唇一笑。 她就知道问鹿乘才能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那你的目标是几年呢?”方轻轻扶着秋千两侧起身问。 “三年。”鹿乘说。 三年升上高级弟子还要学完《扶摇心法》,真的是好大的口气。 目前扶摇升入高级弟子最快的,除了徐之赢,也用了五年。 但面对着从鹿乘目光中透露出的那股锐意,方轻轻一点也不反感—— 毕竟,她也是这样的人。 次日午后,方轻轻来找柳师叔。 自己的意见是一回事,相似之人的判决是一回事,但过来人或长辈的经验,仍旧是不可或缺的。 爹爹很早就教过她,谋定而后动。 午后燥热,这会儿偌大的守静堂空空如也,四周开窗透风的大堂内,仅有柳师叔一人坐在最前方案几前捧着本书侧着身看。 见到她来,他面上并无什么明显的喜怒,只是将书册放下,微微坐直身体。 方轻轻打招呼:“柳师叔。” “何事?” “弟子有事请教。” 方轻轻自动拉了案几前的小凳子坐下。 其他长老要么过于威严,要么难以接近,唯有柳师叔亲和宽厚,知无不言,是最佳的询问对象。 “柳师叔,扶摇的立身之本,是‘气’,对么?”方轻轻堂堂正正问出这么一句话。 前来问柳海的人,招式有之、心法有之、乃至字不识得也有之,很少有这样直接问这样“大”的问题的人。 “是。”柳海回答。 “扶摇初级弟子的功课。前三月关于‘气’的部分,是不是已经学完了?” “是。” “接下来是关于气的使用,以及武器、招式的练习。” “是。”柳还仍旧一板一眼地回复,同时对方轻轻究竟要问什么,升起了强烈的好奇。 “所以,如果我升入中级弟子,并不会错过什么,对吗?” 柳海总算知道了她的目的,望着眼前这位“大言不惭”的少女,他问:“你可知徐之赢为何在初级弟子阶段呆了六年?” “为何?”方轻轻已经隐隐猜到,但还是问了一句。她需要柳海的解释以佐证自己的判断。 “因为关于‘气’的论述看似简单,实则幽奥复杂。如果仅仅只是记住这些教条,而不加以理解,是不可能在修道这条路上持续行进的。光为练控气,徐之赢每日在后山劈石练剑,整座后山的菜地都是他一人劈出。” 原来徐之赢还有这种训练方法,方轻轻默默记下,凝视柳海: “所以这并不是非要在初级弟子阶段就要全部完备的内容,如果我升上高级弟子,是否也一样能回头参悟这些?” 柳海道:“你若初级都参悟不了,又何谈高级?” “这也是弟子来问柳师叔的原因。扶摇的心法必须是参悟了初级,才能领会高级?徐之赢在初级待了六年,但是中高级考核一次性过,是不是意味着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在初级,中高级的心法并没有那么重要?还是说只要参悟了初级,中高级会顺其自然突破?” 方轻轻是在认真思考这些事情,并且希望得到柳师叔的解答。 柳师叔道:“我仅是按部就班地升入高级,每级都费了几年的功夫,也不敢说参透全部或是否有既定顺序。至于从初级一步越至高级,你该去问徐之赢。” 方轻轻点点头,柳师叔真的坦诚,于是她也直白:“柳师叔,我决定参加十二月份的中级弟子考核,并希望得到柳师叔的指点。” 柳海被这句已经不仅算“大言不惭”,甚至有些厚脸皮的话惊住同时,门外传来动静。 二人对视一眼,起身朝门外走去。 门外,是山茶拉住了张师姐的袖子,语带哀求的说道:“张师姐,那是我哥哥的碗,你不能直接拿走……我哥没碗吃饭。” “看你小气的劲儿,不就是一个碗而已嘛,你让你哥去厨房,要多少有多少!”张师姐没好气地回答,转眼一瞥柳师叔出来,连忙又恢复和善,“柳师叔,弟子只是借用她一个碗,用完就放回去。” 柳海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张梅已经连续送了七八日的凉绿豆汤过来。 午后大家都在休息,人少,她总是趁此机会想要打探考核题目之事,又每每被柳海拒绝。 “可那是我哥从小就用的碗。师姐,你要是用碗,去厨房……” “我说了就是借用一下。”张师姐翻白眼,语气已是格外不耐烦,“碗碗碗,就一个破碗而已,你们兄妹是穷成什么样子,才一个碗都要斤斤计较!你们兄妹穷成那个鬼样子,天天不是种菜就是刷桶,知道的你们是扶摇的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来讨饭的!” “诋辱同门。” “不问自取。” “欺软怕硬。”伴随三句话,徐之赢从她们身后白衣飘飘地走来。 不仅方轻轻,张师姐和山茶也是惊讶,没想到徐之赢居然会出头,毕竟他是连何长老拉他来当示范都一言不发的人。 徐之赢走到张师姐面前:“将碗还给她。” 张师姐愣了愣,扭头瞧柳师叔也没帮她说话,低头,挪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轻盈透亮透亮的绿豆汤,她讨好地说:“可是已经装了东西,等我回去再还给她。” 柳师叔从堂内拿出一只碗,走到张师姐身前,将绿豆汤倒入自己的碗内,剩下的空碗递回山茶。 山茶愣愣接过。 虽然只是换碗一件小事,却仿佛在暗示张师姐回去后不会把碗还给山茶,是个出尔反尔小人似的。 此时此刻还是在徐师兄和柳师叔双双围绕着她,仿佛居高临下的审判,张师姐一跺脚,扭头跑走了。 山茶也没想到柳师叔和徐师兄会为自己出头,当即说道:“多谢柳师叔和徐师兄……”一只碗的事,本没想到麻烦他们。 柳师叔道:“你张师姐原是为了给我送汤,也是我的错。你以后也不要过于忍让。” 山茶点了点头。 碗拿了回来,山茶知道徐师兄过来定是找柳师叔的,这会儿两人确实有话要谈的样子:“那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谢谢柳师叔和徐师兄。” 柳师叔:“不用客气。” 待到目视山茶走远,柳海回头才想起方轻轻还没走,一脸饶有兴趣地站在屋檐下。 徐之赢自小沉默寡言,尤其修道后,又更为清心寡欲,不起波澜,恰逢柳海因为小白上山的事烦心,何长老就让徐之赢多来跟柳海下棋,互相闲谈。 尤其柳海这守静堂,弟子众多,是个绝佳传新鲜趣闻的地方。 一来二去也就成了习惯。 每几日午后,徐之赢总要来找柳海下去,除了何长老拉他对练,也就为这一件事才到一层。 柳海和徐之赢走进内室。 方轻轻背着手跟在后方:“徐师兄,你认识山茶?” 徐之赢当然也可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者维护扶摇山规,不过方轻轻还是觉得他对待山茶有点不同。 “算是姻亲。只不过她并不识我。”徐之赢坐定在靠窗棋盘前,这是他的惯用位。 “明白了。”方轻轻站在他一侧, “徐师兄,练气的话,必须先参悟初级,才能往上升吗?” “修气是长久的功夫,并无终途,故而不在一朝一夕。” 不在一朝一夕,意味着没有先后顺序,方轻轻有所眉目,又问:“柳师叔说你为了练控气在后山劈石头,但现在石头已经没有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徐之赢依旧毫不藏私:“可以练切豆腐。每块豆腐大小均匀,横切一百片,竖切一百片,直到细无可细,豆腐却不散。只是练此需要注意一事。” “什么?” “一食一物,不可浪费。” 言简意赅又郑重,方轻轻没忍住笑了一下。 不着防间,她捕捉到了柳师叔的一眼,这是示意他们棋子都拿好,要认真对弈。 也罢,她方轻轻,也不是什么特别会自讨无趣的人,更何况,差不多也得到答案了,来日方长:“那柳师叔、徐师兄,我就先走了。” 柳师叔执黑子目送着方轻轻离去的背影,轻摇头。旁人若是见他们对弈,早就离开了,犹如山茶,偏方轻轻还要一路追问徐之赢不肯罢休。 柳海摇头:“入扶摇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妄为的女子 ,急功近利。” 既然本意下棋就是为了闲谈,让徐之赢起码入点世,柳海便把刚刚方轻轻的问话全都说了。 徐之赢很快就明白了方轻轻的意图。 他是按部就班。 方轻轻却不想,她想要先把所有心法起码口诀弄到手,再回头来参悟弄不懂的部分,因为有可能忽视障碍走到最前方回过头来,才发现原先那些障碍不值一提。 他轻道:“倒也是个法子。” “你总是对任何事都过于通透。”柳海以为他是听之任之,并不在意。 “修道即修己。己不同道怎么会同?她想摸索出适合自己的练气法子,我倒是很开心。”若是扶摇日日都顾着学他,才是无趣,他也需要一个对手。 “只怕她不是为了练气,而是为了争长赢短。” “那也无妨。”徐之赢视线沉静如水的落在棋盘上,隐隐地流动,“若是真心喜欢,千径万道,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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