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周枳醒来的时候,天还未大亮,要进宫,必定要格外庄重些,梳妆穿戴,都要她亲自来。 周枳来这里后犯了懒,寻常都作便装,这会儿要挽发着华服,又只有她一人,甚是辛苦,她后悔了,不该让王管事把那丫鬟婆子放到外头去,还得找两人回来,服侍先不说,至少穿衣束发没这么麻烦。 陈忻之在前院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人,正想叫管事去催,就见等的那人袅袅婷婷,往他这边走来。 霁青的披服,让本就冷白出奇的周枳更是夺目,似一颗明珠包裹其内,外搭祥云纹样的霞帔,下面坠着一个镂空弯月的坠子,脚下生莲,竟无一错处。 陈忻之随意扫了眼,没说别的,往外走去,唯有后面的王管事,抬眼间,心思已是云间人世,起起落落许久。 那日他知道嫁过来的是这周二小姐后,专门去外头打听了一番,无外乎说她愚昧无知,甚至那周府的下人出来说起这小姐,也是空有一副好样貌,实则在府中不怎么样,也没学过什么规矩。 可王管事跟着陈忻之这么些年,也是见过好些高门望族的,这周家二小姐的那几步,可不像是没学那仪态之人,能走出来的。 更像是,那宫里的贵人,随意扫过来的眼神,都压得王管事赶紧低下头去,深怕冲撞了她。 思及此处,王管事的背躬得更弯了,跟在几人后面,不敢出声。 陈忻之虽为武将,但有伤在身,所以将军府准备了一顶顶奢的马车,这马车外头瞧着一般,内里却比周枳以往见过的更华丽。 陈忻之径自踏着云梯走进去,周枳见只有一辆,显然是要和他同行的,也不在乎他愿不愿意,同样就着阿盘掀着的帘子,进了里面去。 周枳进去,就见到这人闭目养神,和那上京路上一般。 此时她心中倒是真想抓点药来,将这人毒哑。 什么脾气,再不济,自己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虽两人没感情,到底还有些江湖上的交情。 陈忻之这样子,搞得像是自己强迫他,嫁到将军府的一般,加上这人之前骗了自己一路,周枳也气得很,拿了旁边的干果就开吃起来,干果旁边温着茶水,很是闲适。 陈忻之闭着眼,听着磕磕磕的声响,眉头微颤,终是受不了这声响,睁开眼来,便瞧见旁边这人正在吃阿盘放在马车内的干果。 周枳余光看到他瞥过来的眼神,也不在意,甚至边吃还边挑衅地回望过去,一双灵动的鹿眼,仿佛在叫嚣,“你能耐我何?” 陈忻之也不养神了,从格子里拿出一本古籍,慢悠悠翻看起来,周枳也无聊,想看里面还有没有好看的,又拉不下脸来问,毕竟,自己还在生气呢。 就这样僵持着,马车到了宫外,宫内不行马,两人只得走进去。 来迎两人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公公,对陈忻之的谄媚流于表面,见到周枳第一面的时候,倒是惊得移不开眼。 周枳规矩行一礼,淡淡一笑,便如那御花园的万花齐放,光彩照人,这公公脸上的笑意更深几分。 “将军和夫人这边请,宴席早备下,恭迎将军和夫人。” 周枳没看旁边的人,跟着这公公朝着左边转过去,远远地,就见到三个字立在正匾上,“正宏殿”。 走近去,周枳并没有四处观望,而是静静地跟在陈忻之身后,朝着前面跪拜三叩,余光中,周边人倒是不多。 “好好好……哈哈哈哈,免礼免礼。” 上面的声音响起,陈忻之才虚扶周枳的手臂,两人站起身来。 “这位,便是周府的小姐?” 周枳往前一步,低眉道:“回皇上,臣妇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周符家中嫡次女。” 皇上听到这声音,在这空旷的宫殿上,更似沉钟,顿时好奇,调笑道:“抬起头来,朕瞧瞧。” 周枳低着头,蹙了下眉,若是在外头,她便要斥一声,登徒子,奈何现在是在宫中。 周边无声,周枳便想着忍一时,没想到头刚抬一半,站在旁边的陈忻之手扶胸口,“咳咳,咳咳,皇上,她自小有疾,被周府放置外庄上,从小没读书认字,更是没学礼仪,恐污圣眼。” 这话说完,刚刚还站得好好的人,摇了两下,似乎随时准备晕过去一般。 周枳倒是上道,听他这么说,又见他如此,连忙扶上他的手臂,仪态失了大半,两人在殿中央,看起来甚是可怜。 等到陈忻之说完这话,上面的人已没了兴致,搂了搂一旁的美人,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 陈忻之坐在右下首,上面便是皇后和贵妃,而对面是一个身宽体胖的人,正是武王,周枳盯着面前桌上的吃食,丝毫没有食欲。 那边,武王倒是先举杯,“将军新婚,这杯酒,当是祝将军和夫人百年好合了。” 陈忻之亦是举杯遥遥回应,仰头一口便喝下,唯有周枳,举着杯子不上不下,她酒量自来不好,这酒不喝会出事,喝了还不一定出什么事。 就在她犹豫间,陈忻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杯子,“夫人心疾,不便饮酒,这酒就让臣替夫人喝下。” 对面的武王倒不像皇上那么难缠,“好说好说。” 话音一转,坐下说到:“将军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往在边关难得休息,如今佳人在怀,我等真是羡慕不已啊……” 皇上就着美人的手,喝下一杯酒,“皇弟,你要什么,尽管提,还没有皇兄我给不了的呢!” 这话又惹得武王笑着摆手,“皇兄你就会打趣我!” 周枳面上不显,余光看到周围人的脸色,皆是再正常不过,顿时明白,看来这皇上纵情深色已久,皇后和后宫众人的脸色,连变都没变过。 难怪了,周枳忘不了在西北时,老百姓怨天载道,民不聊生,赋税完家里只剩一缸粟米,得过一年。还有那平川县的山匪和县令间的苟且,原是这上位之人都不在意黎民。 一国之君,本该忧天下之忧,若是日日沉迷后宫美人,酒池肉林,那这个国家,又能存在多久呢。 顿时,周枳为陈忻之这样的将士感到悲哀,就算他做的再好,在这样的君王眼里,怕不过也是徒劳。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将军在这陪着皇上和王爷,不若本宫叫上将军夫人去花园逛逛。” 一个肃重的声音将周枳思绪拉回,周枳见皇后和各位妃嫔要拉上自己逛园子,一时也拿不准,看向陈忻之,见了陈忻之点头,才起身离开。 陈忻之在一旁用两人听到的声音说着:“万事小心。” 旁人听不见两人说话,只看到将军依依不舍地对着周枳说什么,有那胆大的妃嫔,笑着打趣到:“皇上可在这里看着,免得将军牵挂自家夫人,来将人掳走去。” 皇上听到这玩笑话,也大笑起来,这殿上只有皇家人,还有将军府二人,倒不会太拘束。 周枳装作害羞极了的模样,低着头,跟着众人出去,天气慢慢热起来,几人便去到凉亭里,不一会儿,凉亭里就熙熙攘攘的,坐满了人。 着紫袍头戴凤冠的皇后,在这里面,年纪最大,眼角已有细纹。 她还没出声,刚刚在殿上打趣周枳的妃嫔又开始说话,“要我说啊,那周青月也不过如此,顶着京城才女的名头,行这龌龊事,丢份了去。” 旁人听到这话,都朝周枳看去,只见这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不过想也知道,在外住了十几年,回来就被自己家人摆一道,心里怕是怨恨极了。 周枳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个,却是另外一回事,她以往在京城街市上,听到的无外乎是周青月如何有才华,如何貌美,在这宫中,好似周青月却树敌众多。 顿时,周枳半抬起头,小心翼翼看向刚刚说话的人,问到:“方才娘娘说我家姐姐是京城才女?臣妇倒是没听说过,可惜我目不识丁,在庄子上养大,不及姐姐一半。” 周围的人年纪和她相仿,却已是宫中老人,想来是同一届秀女选进来的,大多数对周青月这才女的名头,都是不屑一顾。 “切,什么才女,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她……” 周枳看向说话的人,这人先是嘲讽周青月一句,等到周枳想听后面的时候,这人似是想起什么,又住了口,手掩嘴角,朝着皇后看了一眼,便不再开口。 东施效颦?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人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只有周枳在心底疑惑。 这时,那皇后又说起其他的,“好了,你们这是给将军夫人添堵来了,本宫本想着带人出来透气,你们倒是什么都往外倒。” 皇后说完,刚刚的话头总算止住了,众人皆是笑笑,周枳看到这后宫的人,不知是做表面功夫,还是真如此,这后宫众妃嫔,关系倒是挺好。 只是这毕竟是皇家之事,周枳一个外人更不敢在宫中大放厥词。 至少,在这凉亭里的时候,皇后和众妃嫔倒没有因她粗鄙,而为难她。 在这点上,周枳对她们的好感,倒比那坐在高位的人和周府更好上许多。 没过一会儿,陈忻之就亲自过来接人,出了宫去。 进了一趟皇宫,周枳心思却比早上的时候更好些。路上也有意透露出,宫中与她想像的不同。 “我原以为大家都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没想到后宫里的娘娘们却很和善,也没有什么架子。” 陈忻之难得怼她一句,“和善?你怕是被人吃剩了骨头,都不知。” 这样,周枳又气得一路上没和他说话,这人!亏她一路上还感念他在宫中对自己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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