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柿子被串在绳上,一个挨着一个倒是喜庆,院中架起高架,经过洗柿子、削柿子、串柿子,如今到了最后一步。 “怎么挂上去呢?”两人互望一眼,异口同声。 “你来吧。”云箩钦点,一脸认可地拍了拍对面人的肩。 “可是……”舒儿苦脸,“姑娘,奴婢还没有你高啊……” 云箩:…… 两人站在木架下,一言难尽。 盛岐崇尚骑射之术,列任先君都会在秋季举行围猎,猎到的猎物就会在后来的宫宴上让群臣分食。 这个云箩跳起来都触碰不到的木架子,就是御膳房用来挂肉的,不知道被挂过虎肉还是鹿肉,她是一百个不情愿触碰,后来见着实在没东西,这才迫不得已使用的。 “姑娘,郡主将这个架子拖过来告诉过御膳房的掌勺大人吗?” “不知道……” “那、那要是掌勺大人发现挂肉的架子没有了,去告诉陛下怎么办?” 云箩仔细想了想,这个情况确实有点严重,看这木材磨损程度,这肉架子分明很得掌勺大人重用。 长叹一口气,云箩指着木架子中央有些弯曲的位置对舒儿说:“快看那里!” 舒儿一头雾水,走近几步看去,什么发现也无:“姑娘,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云箩啧啧两声:“被陛下发现,那里可能就是挂我们的肉喽……” 舒儿的脸色早已刷白,小丫头不经逗,云箩也不愿再去吓她。 “你怕什么,你不是有你家郡主吗,再不济还有她干娘杨国夫人,再再不济,她干爹狄卢还在荆州呢。”云箩扑过去擦她掉眼泪的脸,“好啦好啦,我就唬唬你,你一定可以活的好好的。” 哪想眼泪越擦越多,小丫头突地握住她的手,呜咽着:“奴婢是担心姑娘,舒儿暂时还有人能做靠山,但是姑娘怎么办,自烟织主子去了后,再没人对舒儿这般好,云姑娘若是在宫里犯错,能被谁顾着?” 云箩尴尬地抽手,小丫头握的死紧,扯不出来,说出的话倒是令人动容。 被谁护着? 这倒是难住了她,毕竟她不久前才从大狱里出来。 靠淮阴吗?好像是不行的,淮阴忙着去找私奔的小姐,自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护着她这个孤女。 靠云祈?好像还是不太行,家主神神叨叨的,有些时候说的话她不明白。 庞妈妈虽对她赤诚,但势单力薄,云一二三四,衷心有余,心更向着淮阴。 忽然一刻,她竟觉得有些孤单。 春日的阳光一下变得寂寞了,光影扫在少女长长的睫毛上,轻微眨了下眼,像只迷茫的小鹿。 褚芒不知不觉看了许久,今日一早御膳房的主管掌勺就来告状,说是他精心打造挂肉的架子被人拖走了,痛哭流涕说那只木架子是他用重金打造,亲自盯着工人施工,是他御膳房镇房之宝。 如此不守规矩落人口实,褚芒知道是丁香雪,一细问,原来是她殿里有人要做柿饼。 自殷山轰塌,她‘殒命’地宫后,他曾下令,帝京百里内,不许出现柿饼,违令者斩。百姓再无愿意学做柿饼之人,柿子渐渐也在帝京不再盛行,只留它长在树上,任虫鸟啄食。 “陛下,淮阴一带柿树繁盛,淮阴的姑娘会做柿饼,也是寻常。”罗吉在一旁说话,他也见着了那位站在阳光下的姑娘,明明嘴角带着笑,偏偏有着无边的孤独感,就像是…就像是不属于此处。 罗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板正的脸上做不出来偷看之事,偏偏没忍住内心。 他慢慢将头抬起,想去看一眼光里的小姑娘,一个高大的身影移动脚步,就将人完全挡住。男人的背影挺拔笔直,彷佛能洞穿一切,让人望而生畏,不是第一次站在这个背影的后面,但此刻从四周八方涌来的霸道让他有些慌乱地埋低头。 “芳吟姑姑快回来了,下去看看她的屋子收拾的怎么样。” 因为那瓶毒药,狄卢自请永守荆州,芳吟姑姑往返两地,嘴上不说,心里想必也是难受的。芳吟回来自然是要与丁香雪住在一起,她的那间屋子收拾与不收拾用处不大,唯一的作用不过是用来支开他罢了。 霸道无边了。 罗吉告退,转身时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院中木架下只剩一个人。 舒儿不停掉眼泪,云箩只能旧计重施,骗她早些用完早些还,最起码罪责轻些,她全信了,跑着要去搬凳子,偏偏这里的凳子都不够高,她又自告奋勇要去借高凳子,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云箩看着跑远的背影,不禁想到她的原主人该是个什么模样。 “想必是个热枕的姑娘,竟然服毒自尽,可惜了。”她咂嘴摇头,又小声吐槽,“我就说算卦会把脑子算坏!” 褚芒站在远处,一时不察就看了许久。 直到她提着一串柿子摇摇晃晃地站在凳子上,他才回神。 云箩现在一整个动作就是僵住,人是站在凳子上,柿串挂了一半在架子上,一半在她手里。 谁能想到,丁香雪屋里的凳子竟然是坏的! 凳腿断裂的声音清脆,稍微一动就是一摇晃,她连眨眼都不敢。 等舒儿来,她就能下来了,她这样宽慰自己。 好在小丫头速度够快,她并没有受多久的苦,身后的脚步声响起,简直就如丝竹乐声令她欢心。 “舒儿,快快快扶我下来,这凳子腿是坏的!” “丁香雪崇敬他干爹,鞭子大刀长剑样样都来,你还敢动她屋里的东西。” 样样都喜欢,又样样都菜,控制不住力道,凳子被人用斧头砍过大腿,这谁能知道!云箩也是很后悔,但是现在骑虎难下。 “陛下是来说风凉话的。” 这声音一听就是褚芒,她还对被押进大狱的事耿耿于怀,重重的‘哼’了一声,凳子因她的动静三晃,又将她吓来规矩。 “不想下来了?” 云箩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是他是来帮她的,她想朝后看去,偏偏脑袋僵的不能动。 褚芒似是知道她想做什么,静静走到她身侧,她还在思忖着怎么把这颗钉死的脑袋转到能看得见人的方位,他就出现在视线里。 本来就板正的身躯更僵愣了,她踩在凳子上比他高出一截,视线中的男人俊美如斯,与那日在玉辇内的模样如出一辙,她那时在辇下,注视着他从身边而过,心动的感觉随着呼吸越来越明显,但此刻又相反,他微抬着下颌,倒像是在仰望着她。 凳子还是在晃,但好像又不是那么怕了。 “陛下,要扶我下来?”她问的小心翼翼,天底下哪有天子扶人的道理,她都害怕此话一出口,又是大狱等待着她。 褚芒没有说话,眼睛定定望着人,伸出手来。 云萝看着他的大手,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明明双手还未相触,掌心就已经开始发烫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甜甜一笑:“如此,就多谢陛下了。” 双手相触的瞬间,他的掌心并不想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坚硬,反而柔软温暖,极有安全感。 她不争气地红了脸,连被下大狱的委屈都忘来差不多。 “下来吧。” 柿子串还有一端在她手里,云箩将一只脚慢慢抬起,准备落地。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散花千褶裙,为了做柿饼方便还系了襻膊,小腰在看起来一把就能握住,云箩只想赶紧下去,一着急,自己就踩着裙子了。 这只断腿凳子在她脚下彻底废了,她整个人朝着前方扑去,脑海中都能够想象到自己被摔成断胳膊断腿模样,就在危难之际,一只手突地伸过来,轻轻松松就将她的腰一缆,被人捞入怀中。 她都还在忙着喘气,感谢的话还没出口,他又护着她转了一个方向,那被她扯松的柿子噼里啪啦从天上掉下来,砸了他满背。 四周都是柿子的味道,云箩窝在温暖的怀抱里讷讷说不出话,柿子也乘人之危,若不是他,此刻这般狼狈不堪的人就是她了,她赶忙抽出腰侧的丝绢去为他擦脸。 “怎、怎么不退一步啊?”云箩有些怔忪,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是皇帝,他怎么能被柿子砸的满头满背呢,他应该是要退的。 “从前退了一步,被人记恨好久,就发誓不退了。” 当年初见,她在树上,他在树下,他退了一步,惹她不快,他就发誓再也不退了。 见他如此怀念,定是又想起了他心底之人,云萝就像吃了口柿子,心里酸酸的。 褚芒难得看她的脸呆住,以为她是在担心,伸手去揉她的头,“不过是柿子,砸人又不痛。” “陛下知道?陛下被砸过?”堵气似地回怼,明明说过自己不会放弃,但是心中仍然酸楚。 “没有。”褚芒不知为何竟然笑了,“有人砸过。” 他的眼睛似一泓深泉,旁人观它是深渊,但不知为何在渊底好似长出了柔情。 腰上还梏着手,云箩不说话认真地为他擦着额头的柿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些笑,这些回忆都不属于她,她又想起那夜在水榭他的言行,心里有些发酸但又被忍下。 她突然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动摇,他心底的人或许真的对他很是重要,他可能除了她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 自己如此介入,真的好吗? 其实做小孤女就小孤女,跟着庞妈妈行医问世不是也很痛快吗。 她向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思忖过后就想将话说清楚,偏偏有人这么不赶巧,这时候进了来。 “云萝姑娘因上次言行失过的事内疚不已,百般哀求香雪将她留下学习这宫里的宫规戒律,但是香雪一细想,宫规严谨处,哪里又比得上陛下身旁,不如陛下收云箩姑娘在身侧,让人也耳濡目染一些我盛岐之风。” 云箩就不信这么一大段文邹邹的话是她自己想的!她恨瞪一眼手握长鞭的女子,那人还冲她一扬眉,张嘴无声骂了句“胆小鬼。” 云萝心颤,她就是胆小鬼,有些事,不过是遇见了可能发生的坏结局,她就退缩了。 就像现在,她还期盼着有人婉拒。 “香雪郡主蕙质兰心,朕却之不恭。”一锤定音。 “陛下,香雪的生辰还有半月,往年都是干爹从荆州寄回生辰礼,今年、今年能让他回来吗,就算过不了生辰,但还有中秋、还有团年……” 丁香雪脸上难得急色,她这笨脑子也难得开窍,云箩暗吃个闷亏,自己这只挡姻缘的板子如今还要被人垫在脚下,让她远在荆州的干爹跳回来。 褚芒脸色微沉,不用说话人就怂了。 “知道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云箩有点好奇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怎么偏偏遇上褚芒就怂了,她饶有兴趣地欣赏她的吃瘪的表情,原来她是因为害怕才不愿意嫁。 “狄卢自己犯了错,也是自己所求永守荆州,如果你想要一家团聚,朕可以将你一同送去。” 丁香雪脸色一白,再不敢言。 云箩被人拉走都还在回想,这远在荆州的狄卢究竟犯了多大错事,被斥离京,直到站在青云殿的匾额下,她都还在暗自咂舌,定要找上一个熟知宫廷八卦的人好生问问。 直到一个小太监将一只漆盘递给她,而身侧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云箩看着漆盘上叠放整齐的衣物、腰带、香囊一头雾水:“做什么?” 小太监也恭敬:“陛下为了姑娘,被柿子砸了满背,自然是该由姑娘伺候陛下沐浴的。” 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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