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箩一踏进青云殿,顿时一股冷清扑面而来。 屋檐的青瓦砖石被雨水清洗地崭新,滑溜溜的看起来一片接不住一片,从前碧绿环绕的池塘中,浮萍揉皱成一团,鱼儿自那夜受了惊吓,皆缩在水下,只偶尔浮上水面来呼吸。 蒙蒙细雨还在下着,假山盆景处的青苔被水泡涨,看起来湿漉漉的,有水珠跌跌撞撞地从顶端滚落,地面更湿了,云箩走得格外认真,怕湿了鞋袜。 长长的廊架更空了,虽尽力在保全,奈何风雨太大,仍是伤了好些。 走过这条廊架,罗吉正在尽头的台阶上等她,他眼下有疲态,板正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力不从心。 云箩步上台阶,他接过伞时,低咳了两声,云箩才发现,四下无人处,这里安静极了。 “陛下下了命令,借了烟织大人来为公子侍疾,奴才在此已恭候多时。” 云箩大窘,没想过褚念将一点小事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烟织大人,里面请吧。” 云箩跟着走,再往里去,就是褚芒的寝阁,一入内,正对面就是一只香案,供奉着长香和一只神龛,隐在纱帘之后,云箩还未发问,罗吉就带着人往里走,边走边道: “公子受不得寒,因这几日降温,屋子里又燃起了地龙。” 云箩这才觉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她轻‘嗯’了一声,朝着里间那张靠着窗户的小榻望去。 他害怕冷,还将窗扉半开着,披着件藏青色外衫,朝着窗外望着。 听雨阁临水而建,窗外就是小池,他就在榻边半依半靠着,手中捻着鱼食,那些鱼儿原来没有潜在水里,都在斜风细雨中等着他手中的饵。 “公子,烟织大人来了。” 经过那一日争执,云箩正蹰躇着怎样开口,就见他洒了手,轻转过身子。 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眼细致地紧,脸颊因风寒有些苍白,他低咳一阵,又从白里透出丝丝红晕。 “小皇帝让来的?”自前几日争吵,云箩还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话,他就先开口:“不需要。” 云箩握紧了衣袖里的手,掌心的东西硌的手疼,她倔强地抬起头,镂空面具上的蝴蝶遗世独立。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 一个时辰前,未央宫。 “我表兄很喜欢烟织大人吧。” 这是褚念将周围人遣走后说的第一句话,他偷笑着,将眼睛弯成月牙,奶气的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一个奶娃娃能懂什么是喜欢。 云箩被人调侃,着实尴尬。 “他哪里喜欢我了,他明明欺负我!”云箩小声反驳,她还记得那日从图凤宫出来他对她说的话,居然怀疑她与云祈有私情。 褚念蹬着小腿,又跑到他之前拿蜜饯的地方,搜搜捣捣摸出个物什来。 “陛下又藏了什么好玩意准备与我看……”云箩正说着,褚念就将东西递与她。 竟然是褚芒的那只玉扳指。 “烟织大人给我的花上的,差一点就被舅舅看见了!”他夸张地说着,眉毛忧虑地挤在一起,他也知道他的舅舅与表兄不对付,若是发现玉扳指一定又是一顿吵,少不了要拖累云箩。 “这只扳指表兄很喜欢,他肯将它送给你,岂不是很喜欢烟织大人!”褚念又道,“其实我从前是希望烟织大人与舅舅在一起的,但是既然表兄喜欢,表兄从前受了不少苦,不能再抢他的东西了……” “烟织大人,无论与舅舅还是表兄在一起,我都想与你成为一家人……” 本来云箩便准备找到玉扳指就去青云殿,此刻可不就是最好的时间。 是以褚芒在榻上对她驱赶,她才反对回去:“是我自己要来的,我答应你的事,为你照顾花……” 又是一阵难耐的低咳,云箩顿了一顿:“看样子,目前得先照顾人了。” 罗吉这时将褚芒的药给端了进来,云箩去接过,不过一个递药的动作就让他的身体晃了三晃,云箩这才发现他的身体也在发着高热。 这两主仆,一个高热不退还在窗口吹风,一个路走不稳还在伺候。 “罗吉,你退下吧,这里我来。” 罗吉犹豫,看了榻边身影一眼,才低声回了句是,这才步子虚晃地退下休息。 云箩端着药碗,凑近那一扇小窗,啪地一声,将竹帘放下,隔绝了外间的风景。 “长赢公子,该你喝药了。” 她照顾惯了小皇帝,话语中不免带着哄意,褚芒将眼睛从竹帘处移开,定定望了她许久:“我不是小皇帝。” “那也是病人啊,病人都是需要喝药的。”云箩继续哄着,将药递近,对于生病的人,一颗再冰凉的心也不免柔软,更何况云箩与他在殷山还相处了那么久。 此刻他生着病,彷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殷山,双目失明举步维艰的时候,云箩不免心疼,声音更轻了:“你将药喝了,病才能好嘛,我害你在风里雨里站那么久,你只有病好了才能找我算账嘛。” “你还知道我等你……”他怒着眼,又是一通咳嗽,云箩连忙空出一只手去拍他的背,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又将云箩推开,冷着脸道:“不需要!” 云箩看着他紧绷的脸,细致的眉眼里尽是恼意,扑哧笑出来:“我都还没怪你欺负我,你怎么还小气上了。” “我什么时候欺负……” “你别说你没有。” 褚芒被她一堵,似想起了他之前说过的话,明明说过不再理会她的的,对着她那张笑脸,竟然鬼迷心窍地开了口。 “我那时是想问你,你的衣裳乱了,是不是被云祈欺负了。” 云箩瞳孔睁大,扑哧一声又笑了:“原来……”郁结在心里好几日的愁云突然散开,她轻松不少,“原来你是在关心我啊。” “但是你还是得喝药,你总不能让你的人担心吧。”云箩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惹得他跟着重复:“我的人……” 他因着高热,在榻上怔忪,云箩半推半哄着让他拿起那一碗药汁,他才有些嫌弃地将头往后移。 “你…”云箩失笑不已,“你居然怕苦。” 褚念都知道喝药要勇敢,他居然怕苦。 “可是必须喝了药身体才能好。”云箩将褚念平常在嘴边念叨的话说出来,褚芒好似不想再听她的打趣,将药仰头喝尽。 然后,他苦愣住了。 舌尖发苦,喉咙发苦,胃里发苦,他瞳孔都缩紧着,抿紧的唇幅度很小地抽搐。 然后,一枚蜜饯被推进了他的嘴里。 直捣心窝的甜,从来没尝试过的滋味。 “奖励乖孩子的。” 云箩笑笑,将碗给收拾了。 她出门时褚芒还愣坐在榻上,游离失神,睫毛随着他允吸的幅度轻颤着,还不时被舌尖未散的药味刺激地苦皱一下脸。 云箩叹口气,喝药这般艰难,这几日估计都要像这般与他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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