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不能去青云殿。”云萝耷拉着头,“最起码明天不行。” 他的那枚玉扳指还没找到,要是被有心人拿走了,可是件麻烦事。 她抬起头想解释,面前的人脸黑的像煤炭,算了还是埋下来吧。 云萝不敢解释了,要是被他知道,他的玉扳指有几率在云祈手中,他还不活剥了她! “你再给我几日,我弄完了东西,到时候你赶我走我都不走!”云萝伸出手向他保证。 褚芒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他伸手向后一招。 云萝就眼睁睁看着,罗吉走了…… 罗吉提着琉璃灯一走,周围瞬时变得冷寒,今夜不见月,云层像是刚研磨出来的浓郁墨汁,被风吹铺满一整个天空,青石板路上的影子不知躲匿到了何处,只剩下心怦通怦通在夜里无处窜逃。 褚芒突然向着她而来,她的心不知为何怦通地更为厉害,可能有忌惮,也可能有后怕,但更多的是她也弄不清楚的情绪,她像是被动摇了一下,站不稳地后退一步。 “烟织大人听不懂话,孤说的是——明日。” 他的语气缓慢,‘明日’这两字在夜里被说的格外清晰,云萝慌乱中将手抚按上面具,现在只有这东西才能让她有些安全感。 褚芒的脸比夜沉,步履不停一步步逼近,瞳孔中散发着危险的信号,言语也不再温情:“是烟织大人说的要为孤侍花,一日拖过一日,怎么图凤宫叫你去你就去的,怎么你一去云枝意就要走了,还有为什么……” 他停下,眼睛在她散乱的领口一扫,将她扶着面具的手打开。 “你的衣裳乱了……” 他的意思…云萝猛然抬起头,手背很痛,心不跳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云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质问说出口的,心不跳了之后,它开始痛了。 她的声音有颤抖,面具后的眼睛也红了:“我在图凤宫里被欺负,我以为你是来带我出去的。” 她哽咽了一下嗓子,又从来没说出过什么言辞激烈的话,只能委委屈屈说句:“我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有眼泪从她的镂空蝴蝶面具下流出来,滴了两滴在地上,褚芒望着地上两滴琥珀似的晶莹,脸上终于出现僵硬,他刚准备开口,面前女子一脚踩在刚才落过泪的石板上,泪水看不见了,她的伤心也收住了,只是有些瓮翁的声音还在述说着她的难过:“花我会为你照顾,但是明天我也去不了青云殿,失约那么多日,抱歉……” 她还是没有忍住,快速说完又擦着新溢出的眼泪跑开了。 她一走,青石地板又出现在褚芒的眼底,光滑工整的切割,她刚刚站过的位置原来不止两滴…… 她一刻也不愿多待,褚芒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 罗吉看着那道纤弱的身影跑远,心里正疑惑呢,突然听见一声唤:“罗吉……” 他提着琉璃灯走出来,才看见他家年轻主子的脸上有些茫然和恍惚,许久,他才听见下文。 “我将她弄哭了……” 罗吉更疑惑了,刚才褚芒一直被小皇帝缠在未央宫,有小丫鬟打趣说刚刚云监正走时小皇帝也没像这样黏着,他一来二去就问出了云祈去了图凤宫,而烟织在一刻钟前也被云枝意召去图凤宫。 褚芒向来与云祈不对付,自然而然将他想象地穷凶极恶,赶紧丢开小皇帝赶至图凤宫,罗吉一路快步跟着,差点将琉璃灯内的灯烛摇灭了。 此刻看着石板上的眼泪他斟酌着话语:“公子来时不是害怕云监正欺负……” 他是害怕云祈欺负她,只是他说错话了。 罗吉的话还未说完,他家年轻主子竟然提步离开,速度比之刚才赶去图凤宫时过犹不及,他无奈,只得提灯跟上,他一路护着灯,保护着这一星点星火,走开许久才发现这是去往祭祀院的方向。 “公子,司天监卜出今夜有雨。” “你别和孤提那个名字!” 震怒于色,吓得烛花呜咽。 两人快步走在宫道上,果然天上应卦开始起雷了。 “公子不如明日雨停了再解释?”罗吉提着灯快追不上那人,紫雷唤雨,不时便下,他忙劝道: “夜里在宫中疾步会惹前朝谏言。” “让他谏!” “公子眼疾还未好全,淋了雨身体又会累疾。” “那就病!” “等公子去祭祀大人都睡下了。” “那就摇醒!” 褚芒越走越快,脸也越来越冷,凤怒号着灌入这条长长甬道,抽打在两侧宫墙,拍起他的玄色衣摆,男子身姿挺拔凌寒,罗吉觉得自己移步都难,偏偏身侧之人步子一步比一步稳健,他决定的事没人能阻。 褚芒也不知道他这么急是为了什么,只是嘴里坚定念着:“谁也不能误会孤!” 他们顶着狂风到达祭祀院的时候,两人都被吹得不成模样,这是盛岐近十年来最大的风,打的窗扉哐哐响,舒儿卷着被子窝在榻上,正迷迷糊糊间,门外两个影子似要将她的门给撬烂。 她披着衣裳去开门,门外倒像两个乞儿。 “你主子呢?” 她只觉得这乞儿的声音好听,一时没反应过来。 罗吉将熄灭的琉璃灯重新点燃,她才看清哪是什么乞儿!她连忙跪下:“公子赎罪!” 她还算机灵,不等褚芒再问,就先回:“先前图凤宫差人唤祭祀大人去算卦,这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 眉一紧,罗吉赶紧替人问:“祭祀大人一般几时就寢?” “快、快了。”舒儿顺口答的,她未得命令不能进她的主室,具体几时就寢她也不知。 “那孤在这等她。” 舒儿一怔,有些害怕自己听错了,罗吉给她使眼色,她才了解,去抬了两只凳子,沏了壶茶,可惜褚芒是也不看,也不坐,就这么直直站在舒儿屋子门口。 舒儿与罗吉陪着,也不能睡。 天像只漏斗碗,水越泼越大了。 屋檐下才搬出去的兰草,皆摧折了腰,舒儿心疼坏了,但是不敢说话,她瑟抖着,一半为冷,一半害怕,可惜那救命的人还没回来。 茶壶嘴渐渐不冒热气了,天际的紫光一阵接着一阵,连罗吉都埋低了头,褚芒的眼睛盯着祭祀院内院的那扇月洞门,辨不出喜怒。 罗吉只知道,从来没人让他等这么久过。 “你的主子究竟还回不回来了。”罗吉趁着雷声响起小声问道。 舒儿也很委屈,小声地回:“一般这种雷雨,烟织大人都担心陛下,去陪陛下了。” 厉风吹刮着,有些话在雷声的夹杂下,偏偏那么容易地就入了耳朵。 “小皇帝。”褚芒轻嘲,狭长的眼睫低阖着,此刻的潦倒,比之殷山更甚,他又冷笑:“呵…我的人……” 他的嘲弄更甚了:“我的人听了一句我的错言,反倒去安慰我的仇人了。” 舒儿听见这句大不敬已经是腿软,罗吉埋首,将她往后扯了扯,以防失态。 “她口口声声承诺,不会和褚念一派有任何牵扯,然后图凤宫唤她她就去了,云祈欺负她,她也忘了身上有我的扳指。”临到头,他叹息:“果然,帝京的人不会对我如殷山的人那般纯粹。” 他说这话时,罗吉好似听出了一丝难过,他的心里也在惊动,什么时候,祭祀院的这位,能与殷山的人相提并论了。 正在这时,有一小太监冒雨赶来,蓬头污面,湿衣秽鞋,也像一个乞儿态,褚芒不敢相信,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也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公子,夜里狂风,青云殿廊架上的藤蔓可能不保!” 褚芒瞳孔紧缩,立刻起身冲进雨里,他身体挺直,眼中有凌毅之色。冰凉的雨水冲刷身体,才能让他平息怒火,还有夹杂在怒火中的,未知的情绪,可能是怨,可能是背叛,可能是其它。 …… “烟织大人不回去吗?” “不想回去了。” 褚念神思了一会,忽然拿过云萝手里的话本,笑着说话:“烟织大人心情不好,就让我为你讲故事吧,我近来学了许多字呢!” 正说着,曹通端了牛乳还有糕点进来,他一见褚念就笑:“是啊,陛下怎么那么厉害,将千字文背下来,还让老奴回来了。” 云萝见着曹通也想笑的,可惜实在笑不出来,褚念放了书想上前拿吃的,云萝将他截住:“夜深了,吃红枣糕容易积食,只喝牛乳润喉吧。” 曹通还准备了她的。 云萝摇头,她牛乳也不需要。 “还请烟织大人帮老奴端出来一下吧,老奴的手那日掏鸟窝不小心拧了。” 云萝帮他将东西端出去又被拦下。 曹通眉宇间皱着,那张圆脸写满了愁。 “刚刚舒儿来过,那丫头说褚长赢来祭祀院找你。” 云萝心一跳,没想到是这事,听见这个名字心里还有些闷闷的。 曹通又道:“他一身打湿了等了你许久。” 云萝涩言:“他…淋雨了。” 曹通一愣,没反应过来她只是这一句,他又问:“他这么晚来找你,想必事急,你不去看看吗?” 云萝道:“舒儿能来,想必他已经走了是吗?” 曹通道:“青云殿离这儿不远,他走时脾气不好,有什么误会还是说开的好,不然以后在这宫里难过。” 云萝正有些意动,忽然雷电一闪,里面哭喊声响起,云萝便将他们刚才说过的话全忘了。 她急走入殿内,原来是那本话本被褚念翻到了一页鬼故事,画皮鬼的图案将他吓哭了,他伸出手要抱抱。 云萝心疼地抱起他,连日来的委屈,也像殿外的雨倾泻而出,她哭着安慰:“陛下别怕,陛下别怕。” 她也趁着雷声轰鸣,终于能够哭着呼唤他的名字:“小念别怕,姐姐在这。” …… 那日夜里大雨过后,近来几日都是阴雨霏霏,云萝正照顾着褚念喝着小粥,就听见有小宫女谈论,大雨那夜青云殿好大的阵仗,为了一廊架藤蔓满殿的人一宿没睡,都奔波在雨里,公子长赢也在雨里站了一宿,天还未大亮,就风寒昏倒了。 褚念喝着小粥,担忧道:“可唤了太医?” 小宫女也不想他担心,回答:“自然是唤了的,只是……” “只是什么?”他粥也不喝了,迈着小脚想要去看被云萝拦下,云萝拿起他的粥喂他。 小宫女也不想他们担心,冲着云萝回道:“青云殿的人一下病倒大半,公子长赢近来几日反倒…反倒没人照顾了。” 云萝喂粥的手一顿,褚念又笑道:“这好办!” 他一转头对着云萝笑: “烟织大人帮我去照顾表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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