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夏在一阵心慌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来,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攥着被子,大口喘着气,眼睛被晨光晃得微微眯起。 半梦半醒间,她不经意对上一双冷眼。 困意瞬间驱散。 贺霆云就衣冠齐整地站在落地窗边。 窗帘和窗纱大开着,身后是青白交织的雪松山景,自然朦胧的天光在他宽肩窄腰的轮廓上点缀。 心跳没出息地陡然加快。席夏侧目看了一眼时间——早晨八点。 头隐隐疼了一下。 身体里没休息多久的神经正在疯狂叫嚣。 这是贺霆云的标准作息。这个时间他恐怕已经结束了晨跑,并开完了至少两场时差会议。 但只要他拉开窗帘,她就别想再多睡一分钟。 “就按这个方案去谈。” 对上视线后,贺霆云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抬手摘掉耳机,走到她近前,视线淡淡地往她身侧扫了一眼。 应该是刚晨跑洗漱完,发梢处残留了些水滴。 男人的视线分明近在咫尺,却好像与遥远挺拔的青松冷杉融为了一体,矜贵优雅,不可靠近。 席夏压下心悸,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床头柜上的纸笔。 眉头微抖,一些记忆瞬间回笼。 昨晚,她边哭边笑地写完了一首歌。 没有深思结构,没有精心加乐器编曲,只是一段段从脑海里渐次浮现的旋律,但却是最近一年里,难得产出的创作。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思如泉涌了,好像在痛苦中重新拾回了当初那种热爱和享受的感觉。 稿纸上是潦草的胡写乱画,是一些学生时代遗留下来的习惯,手上要写点什么,思路才能顺畅。 完成后随手一撕,攥在手里,就困得趴桌上睡过去了。 ……是他把她带回卧室的? 她偷偷瞄了贺霆云一眼,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隐隐的不悦和危险。 她顿时意识到,惊醒时分的心慌感从何而来。 三年来,她就算再失眠,也会早早陪他躺下。 昨天还是第一次趁他睡着后,偷摸爬起来去做自己的事情,结果还被发现了。 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就像她和哥哥半夜在被窝里偷偷看漫画书被白阿姨抓包时一样。 ——所有恨铁不成钢的话语都如出一辙地浓缩在冷静严肃的双眸里。 沉默是一种属于长辈或上位者的权力。 无论是过去的白姨,还是现在的贺霆云,他们都在等她先开口。 她的解释也好,道歉也罢,都无所谓。 他们的无声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她现在长大了,不再想被震慑,被屈服。 席夏重新躺下,翻身背对他,颇有种熬夜被抓包后的自暴自弃和悲壮,闭上眼:“我再睡会儿。” 贺霆云:“昨晚说好的事情忘了吗?” “什么事情?”席夏睁眼,迟钝地想了想。 总不能是结婚纪念日吧,他昨晚根本没提过。 “高尔夫吗?”眼睛困意沉沉,她捂嘴掩住了哈欠,“没忘呀,不是下午吗?这才八点,你急什么?” 被子忽然被掀开,贺霆云攥着她的手臂将她拽起来。 “起来先吃早饭,吃完再睡。” 困顿的脑浆似乎被他这一拽摇匀了。席夏整个人后背贴在他深色衬衣上,悠长的哈欠也生生憋了回去,眼角挂着一滴生理眼泪。 仰头,就看见他紧抿成一道线的嘴唇。 贺霆云的掌控欲,她一直都很清楚。 在集团,他本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回到家,他亦在忙碌中安排着她的作息时间。 “我就睡了三个小时!” 她晕乎乎按着太阳穴,胸口窜上一股邪火,“你知道我熬夜了还故意拉开窗帘吗?” 贺霆云闻言,手上顿住。 席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索性甩开他的手,下床往外走。 昨晚困意上头,她都不记得有没有好好保存文件。哥哥说ctrl+S和ctrl+Z是她的命根,恨不得把键盘上这三个按键缝在身上。如果心血没有保存,她会窒息的。 走到门口,她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贺霆云:“你到哪儿去?” 席夏没有理他。 贺霆云缓步走近,按住她的肩膀:“先去洗漱吃饭。” 她强打精神,转头:“我去看一眼电脑有没有关机,很快。” 他没有答应:“吃完再去,或者我帮你看。” 席夏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只是上个楼他也要管,耽误几分钟饭也不会凉透, “如果我不呢?”她扬起头。 贺霆云的掌心按住她的腰,语气似乎更加危险:“要我抱你下去?” 男人说到做到的本事堪称恐怖。 她别过脸,准备推开他上楼的下一秒,整个人就被用力举起,她抱着快步往楼下走。 “贺霆云!你想干什么?” 她推着他的肩膀,对上他的目光,语气烦躁:“我连自己做事的优先级都不能有吗?电脑里面的东西很重要,我不记得有没有保存。” 说实话,她并不想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和他争执什么,但贺霆云强硬的态度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贺霆云步伐停顿,手臂纹丝不动。 他放下她,皱眉:“你以前不会这样。” 席夏目光在贺霆云胸口游移,眼睛酸痛。 内心只觉一片混乱。 他似乎永远情绪稳定,无论她有多么情绪起伏波动,他都永远冷静得可怕。 在他面前的每一次歇斯底里,都让她感到极度狼狈。 “以前……是以前。” 起初她无所谓,他实现了她合法家庭的愿望,她认为迁就他的作息是自己应当支付的代价。 后来她爱屋及乌了他的执拗习惯,一切就变成了下意识地包容。 她想,也许是渴求爱情时必要的牺牲。 可昨晚那莫名其妙的香气,却把她的喜欢彻底变成笑料。 幻境被戳穿,曾经简单微薄的心愿变得支离破碎。既然一切开始于他对她梦魇的荒谬迁就,他对她本就没有任何承诺和誓言。 她不仅没有得到感情,到头来就连向他寻求婚内忠诚的底气都没有。 “你那么想喜欢以前,就自己回到过去吧。” 席夏烦躁甩开贺霆云,头疼地跑上楼。她快步拾级而上,在最上面一层停下来。 “忘了说,我午饭约了人,你把球场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贺霆云的眼眸沉了下来。 - 席夏选的餐厅有些难找,江莱跟着导航绕了很多圈才找到正确的路,她匆匆进来,穿过大堂散台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卡座的少女。 “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还想你会多睡一会儿呢。”江莱走到她旁边,把她往里推了推,“许医生在路上,让他坐对面。” 席夏把发丝勾到耳后,两手托腮闭上眼:“我倒是想睡,有人不让我睡。” “要是十八禁话题我可就不听了。” “八岁都嫌多了,他恨不得我吃饭睡觉精确到分秒。”席夏翻了个白眼。 江莱招服务员来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她:“你哥要是知道他的小西瓜这么委屈,得揍他。” 当初确定她来负责临江仙歌曲版权和其他一切事项代理后,江莱收到了林江的手写信。 信里写满了关于席夏的生活习惯,言辞恳切,希望她能在日后工作中包容关心席夏。 江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体贴的兄长。 席夏喝水,眼神失焦:“他们当初室友四年都没被贺霆云早晨的闹钟逼疯吗?我小时候没家长,不太懂,当爸妈的应该都没这么恐怖吧?” “因人而异吧。”江莱耸肩,“我家是我爸爱睡懒觉,他不想起床送我上幼儿园,甚至给老师打电话帮我请假。” 席夏眨眨眼,乐道:“我想当你家女儿。” “我不是说过你婚礼要是需要父母长辈,他们可乐意效劳吗?”江莱觑了她一眼,发现她是真的疲惫,抬手揉了揉她,“连婚礼都不肯办的男人,你喜欢他什么呀?” “……”席夏动了动嘴唇,“是我不想办。” 领证是她强迫的。 而婚礼这样有仪式感的事情,她原本想等他亲口说喜欢她之后,再举行的。 现在看来,她可能等不到了。 “你……唉。”江莱看着席夏阴霾的脸庞,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放弃了这个话题,“先说我的正事。” “你说。”席夏打了个哈欠,“改编的话我昨晚有了一些灵感,如果他们同意,我今晚就能开始。” “那个刚刚回复了,没问题,就是需要重新签合同。晚点剧组把能提供的材料和想法发我,你看看。” 江莱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工作室的法律顾问准备出国定居,需要重新找律师。” “那就找吧。”席夏揉了揉眼睛,“她什么时候走,我请吃饭。感谢哥哥让她和你为我们保驾护航,才没有被黑心公司骗走吃版权的亏。” “前段时间感觉你状态特别不好,我都不敢说,她已经走了。” 江莱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把眼角的眼泪擦掉,“我想推荐一位前辈,她在华海市……哎,许医生,这边!” 席夏顺着看过去,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清瘦男人步伐匆匆地走过来。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江莱。 “怎么回事,他——” “侧脸有点像林江对吧?我一开始也很震惊。”江莱拿过手边的茶壶,添了一杯新的,在席夏耳边压低声音,“你哥失联后,我也是找他咨询了很多次才走出来的,但绝不会错把他当成林江。” 席夏怔怔地看向许医生。 的确,他走近后,疏淡笑意的温柔正脸却是完全不会弄混的截然不同。 如果说贺霆云是冷淡的冬,许医生就是和煦的春,但他们都没有哥哥那般,如夏风炽热的明眸。 “相信我,许医生很专业。”江莱起身,把许医生迎着坐下,“今天就是简单聊聊,如果她需要治疗或者定期咨询,我们再安排时间。” “许遥风。” 许医生伸出手,席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呃……席夏。” 她抬手摸了一下喉咙。 “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 “理解。”许遥风收回手落座,细细打量她,“还有其他会让你感到不舒适的事情吗?” 席夏抿嘴:“我这是生病了吗?” “这不是诊断。”许遥风说,“无论是患者还是朋友,了解彼此的习惯和边界,求同存异才能更好相处。” 席夏沉默了一瞬。 她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和贺霆云之间没有求同存异,她的边界为了他逐渐消失。 所以她早晨才会那么不舒服。 “当然,如果你愿意倾诉其他方面的事情,也是可以的。”许遥风笑了一下,“江莱就是这样,不管我想听什么,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江莱喝了一口水,抬手抚摸席夏的后背。 席夏想了想,略显紧张地看向他:“我是做音乐的,但一进录音棚或者开始写歌,就会幻听耳鸣,偶尔还喘不过气,算吗?” “多久了?” “大概……一年多了。” 许遥风微微蹙眉看向江莱,似乎在说,你怎么现在才带她来? 江莱瞪大眼睛:“你老公知道吗?” 她以为她只是状态不好才写不出来,哪里知道她是这么不好! 席夏摇头。 许遥风再次蹙起眉,扫了一眼她像瓷娃娃般光泽年轻的脸颊,避开那双如宝石般眼眸的视线,拿出手机给江莱发消息。 江莱看见手机亮了一下,垂眸。 嘴角抽了抽。 许医生:[你先告诉我她年纪多大?你确定是要找心理医生而不是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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