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圈的中性笔握在荆雨疏手心里,顿了几秒,又重新舞动,像是处于高速运转的小陀螺,歇一下飞速一阵。 荆雨疏面色从容,内里却揣揣不安。宋落君这个问起的语气,更像一种斥责。几年在国外的阅历让她眸光锐利,在对视的一刹那,他被窥视到了她猜测的答案。 他大可以作出浪荡的姿态,多说上几句话,回避问题,然后撩进任何一个女孩子心里。可在她面前,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早已被她看透,他唯有真诚相赴。 他勾起唇角,坦然承认,“是你。” 是她。 那个了然于心的谜题答案。 原以为要多掰扯几个回合,他才肯松口,却没想到他如此坦诚,倒显得她胡乱盘算,多此一举了。 她突然不想继续提问了,话锋一转,直捣正题,“那是不是该给我聘任合同了?” 荆雨疏抽出钥匙,揭开抽屉的锁,顺畅地拉开,取出一份崭新的合同文件,递给她,“你看一下,合同哪里有问题?” 宋落君保持久坐的姿势,含着倦意的眼睛查阅薄薄的几张纸,合同上的黑字,她都已然了解,直到阅读到中间部分,她眨了眨眼,念出几个字眼,“全天候在工作室,非必要不请假。” 荆雨疏颔首,装作处理工作室的事项,默不作声。 她困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室内的冷气感染了她的音色,话语直接挑明,“这项我做不到,而且当初说条件的时候,你也没指明要全天。” 字字冰凉,落在他心上。他考虑过这点,她答应这份工作,是出自于对工作时间的考量,她不需要时刻都待在工作室,可自由支配时间。但工作室的现状不容乐观。他娓娓道:“我考虑过,但目前不可能实现。” 他插兜站立在落地窗前,眺望都市的景色,背对着她。今日的他换了一身西服,更像是日常穿的,西装上的一枚纽扣摇摇欲坠,腕臂的长袖因长期折起而多了几层褶皱,“我工作室的几个艺术总监都离职了。能承担这些职责的,暂时只有你。” 人员离散的传闻,有一半是真的。 宋落君的长甲掐进掌心凹进的缝里,表面上唇齿轻笑,“荆总太看得起我了。” 她只是在作为艺术之一雕刻这一行业能吃饱饭,并非艺术各个领域都精通,而且她是半途出家,不是所谓的纯底子,荆雨疏对此最为清楚。 “待几天看看。”荆雨疏偏头转身,隐藏掉眼底通宵的疲劳,却抹不掉内心对她升起的祈望之火。 他那双看不透的桃花眼此刻澄澈不染尘灰,驱使着她鬼使神差地张口答应,“那荆大老板可多担待,我只试试。受不了贵室的工作强度,我就消极怠工,直接走人。” “好。” 那支笔不听话地滚落,宋落君离得近,自然地捡起,归置原位。 荆雨疏找出新研发的游戏资料,压下暗露虔诚的情绪,双手攥着变为单手拿,呈递到她胸前小几十厘米的地方,温柔揉成细丝藏在话语里,“这是《落雨》的资料,你拿回去看看。” 资料用塑料的透明封皮包裹,三角形的长条文件杆半靠在她的虎口上。宋落君淡然地瞄了眼封皮,收进公文包里。 低头时,荆雨疏冒然凑近,手指在她的发间游走,像怕她逃走似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衣领旁。顺着发丝,捋下一片树叶的残缺,刻意又拉近距离,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颧骨上,瞥眼间,他的唇动了几下。 门外轻叩,等不及他的开口,一个高大巍峨的男人冲进办公室,“荆总,这里的设计还需要再改改。” 看到荆总身影前的女人,孟子嘉目光一顿,步子不由自主地后退,“抱歉,打扰荆总和客人了。” 荆雨疏的办公室鲜少有女人出入,身边的莺莺燕燕仅限于娱乐场所。熬过通宵的荆总放着觉不睡,推开忙碌的事务,还有精神来招待突然冒出的女人,眼里还有点深情款款的意思。 从孟子嘉的角度,看着他俩有些暧昧亲昵,她挪了几步,随性地扯开黑皮筋,将散落的头拢到一侧,重新扎好。她叫住匆忙脱逃的孟子嘉,“你好,我是新上任的艺术顾问,宋落君。” 见孟子嘉欲言又止,荆雨疏干脆将残叶丢进西裤的口袋里,又掏出打火机,放在办公桌上,“有事直说,她迟早要接触的。” 孟子嘉长舒一口气,说了关于《落雨》项目组内部的各自分歧和意见。 她棕色眸波澜不惊,耳边听着孟子嘉的话,眼里观察的是荆雨疏的反应。他似乎对这个情况司空见惯,面部没有太多变化的表情,也无从得知更多的想法。 有人在,她会比平时安静些,在旁乖乖地听着,默默沉思,不了解制作的细节,她也无从下手,自觉退出,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商量着解决方案,谈好出去和项目组的伙伴聊,跟伙伴们做了一下思想工作,并进行安抚。 荆雨疏回到办公室,她趴在办公桌上合眼休息。 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背上,还没捂热,便扰醒了她,“困了?” 宋落君摇头,揉着太阳穴,困倦加持下的笑意勉强,“结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把外套拍正,交还给他,顺便给自己递了台阶,“我先回去研究,下周一来上班。” 他穿起外套,拿着车钥匙,她的目光从桌上冷却的咖啡挪开,止住了他的下一步动作,“别送了,好好休息,荆雨疏。” 她提着公文包离开,穿过过道,四处观望。各个部门自顾自己的工作,无暇顾及那个漂亮的陌生女人。 坐在公交的后排,她回想起古龙香水混合小苍兰的气息,那时摘叶子,他几乎要抱上她,偏头看到的无声口型却戛然而止。她想问他,说了什么,被孟子嘉打断。 对于他,她有许多的问题,涉及过去也包括现在。却又觉得不必都问。有时候心里的疑惑,在一言一行便能找到蛛丝马迹。口头上的话再多,也不如一件实在事来得真实。 她的指尖触及策划案的大号加粗字眼,一笔一笔地描摹。游戏名那两个字颠倒过来,也颇有意境。读出来就是“雨落,成画工作室出品。” 雨落成画。 淋湿的风景自成一幅画。 就像一根完好的木头,经过她纤纤细手拿着的刀,如雨点般点缀,变成一幅看起来还不错的雕刻品。 她翻开策划案。是个全新的故事,并非是他们的过往。 失踪的男厕女鬼,原身是个小镇姑娘,从小对手工之类的小玩意感兴趣,但技艺不精,也从未系统学习过,制作出的手工艺品,偶尔会有出彩的。女鬼递给她的苹果,便是女鬼最好的作品之一。 而左夜雨,女鬼口中的那个人,是个城市出身的落魄少年,被家中后妈驱赶来小镇自生自灭。 小镇姑娘因貌美,有些手艺,被校草当作追求目标,引来喜欢校草的人长期校园霸凌。左夜雨对此熟视无睹,甚至觉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小镇姑娘挺不挺得过去,与他无关。 机缘巧合下,他们被联系到了一起。小镇姑娘躲着欺凌的那帮人的同时,帮了左夜雨几个忙。左夜雨发了善心,开始袒护她。对此,校草表示不满。最后校园欺凌变本加厉,小镇姑娘惨死在男厕,成了女鬼,终日在校园里游荡,方才知道善心不过是少年的一时兴起。 …… 宋落君看完全部的细节,下了车,久久都说不出话。 久到后来,荆雨疏登门,她哑了声,清了嗓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门铃叮铃地响,她狐疑地瞄了眼时间,觉着奇怪,警戒地透过猫眼看到来人,手里握着的铁锤放回鞋柜里。 等待门开,荆雨疏神采奕奕地拿着文件,抵着前额的墨镜滑落,他捞回刘海前,不见任何窘境,吊儿郎当地嘴里含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她出不了声,下意识地咳嗽,“进来吧。” 鞋柜里那把铁锤放得随意,荆雨疏一眼就能看见。 他脚趾踏上冰凉的地板,身子坐在懒人沙发上。 整体装修风格是欧美的复古简约风,正对着的电视屏放映着《落雨》的最后一幕,客厅地上的几个翻乱的本子和没了笔帽的彩笔显而易见,背靠的沙发上方有一个钟表,静得时候能听见“滴答滴答”。 宋落君蹲在柜子前,找出一双男士拖鞋,走到他跟前,“我哥的,穿吧。” 她去厨房沏了一壶茶,从橱柜里取出两个玻璃杯,过水后,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家里一般不招待客人,有失周到。” “玩了几遍?” 荆雨疏突然一问,她倒茶的手微抖。 这个语气,她过去也听到过几次。是在赶专业作业的深夜,她因赶不完作业,精力不支,跑去泡了新茶,被荆雨疏抓了正着,被问看了多久。她语无伦次地数着钟头,最后作罢不答,继续赶作业。而荆雨疏在隔间陪她待了一夜。 她特地不去看他的神情,将茶水递给他,“三遍。有些地方过不去,看了攻略。” 那时的反应跟现在差不了多少。她笑着遮掩疲态,“怎么找到我家来了。” “向你哥要的。”荆雨疏眉眼弯弯,勾得想让人上去刻一刀。 滚烫的茶水烫得舌头发麻,宋落君清醒一点,唇瓣合不上只能微张,“什么理由?” “来给你送份合同。”荆雨疏亮出那份合同,摆在茶几上,“是试用期的合同。” 接过合同,她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落在最后一页的条款,“我聘用工作室?” “是的,你来考察工作室。待不下去,就直接走人,做个任性的甲方。”荆雨疏润过嗓的声音格外好听,话也是。 她不是按照甲方来做的乙方, 而是肆意妄为的甲方。这个举动很符合她的想法。 她检查时还发现没有甲方违约的条款,自是签下了名字。 “合作愉快,荆雨疏。” “愿我们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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