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这才仔细打量起路过的仆从。 不过一眼,她就顷刻反应过来。 这相貌姣好的少年不是奴仆,该是青殷府邸豢养的小倌。 还真是皮娇肉嫩,轻轻一碰就流血。 青殷关切旖旎的举止简直让人浮想联翩。 嘉宁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改口: “原来是长姐的人,是嘉宁冲动了。” “你去回禀父皇,表兄身体抱恙,不宜见客。”青殷瞧着她,短叹一声,皇室亲情寡淡,可与她一父同胞的也只有这一个妹妹,她终究顾念小妹的婚姻大事。 表兄虽好,可若一个男子不愿意,以权势强人所难,日后也是鸡飞蛋打,家宅不宁。 “嘉宁,长姐已经跟父皇争取,你日后的夫婿让你自己做主,日子是你自己的,寻个与你心意相通之人才能幸福安稳。” 嘉宁眸光暗淡,唇上抿了两道深痕。 “可…” 她落寞地低头。 又看了眼无动于衷的男子。 最后,她微微扶礼,双目死寂,勉强得体,轻声道: “长姐的意思我明白了…” “既然赫连大人不愿,那便算了。” 说罢,环佩叮当,她抬头挺胸地带着屋外一群人离开了,浩浩荡荡,如风如疾。 适才剑拔弩张、情绪激荡的气氛戛然而止。 青殷看着脚边稀碎成两半的玉绫霄花文佩,弯下腰捡起,用锦帕包裹上,她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的男人。 “舅舅去世时,嘉宁不过十三,她虽不懂事,却并未有冒犯之意。” 赫连启盯着锦布,瞳孔黝黑,沉甸甸地溺在烛光下,他说: “陛下对赫连一族避如蛇蝎,唯恐异类,她是公主,若因和她成婚有嗣,惹得陛下猜忌,祸累自身无碍,若牵连赫连一族,岂非我的罪过?” 青殷掌心攥紧,面色微恙。 跟父皇与她说的竟一字不差。 句句直捣重心,何其悲哀。 “青殷,父亲在世时谆谆教诲,仁义忠孝,精忠报国,教你武枪弄剑,我儿时不解,你是陛下的嫡亲女儿,何必打打杀杀,以命夺军功。” 赫连启直直看着屋外的景色,好似沧桑白发的老人。 “如今倒有几分明白,皇恩浩荡,所功所过不过陛下一念之间,若手中无权,就如任人宰割的鱼肉。” 仿佛被无形的山压倒,疲倦不堪,周身无力,再无兴致,拂袖而去。 最后徒留一句轻如蝉翼的话,几乎不闻: “…半点不由人。” 他离去的背影,夹杂了几分消寂,青殷看着,百感交集。 偌大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李明舒。 赫连氏族的问题,如鲠在喉。 表兄失意,她高兴不起来。 如若母后还在,是否赫连一族能荣耀依旧,不像如今门庭冷落。 “公主何必伤怀。” 李明舒清清冷冷的声音徐徐响起。 他摁住蛾眉,掀袍坐下,将桌上赫连启碗中的汤勺丢弃,将只动了一个,还剩下的大半碗热腾的饺子倒进自己碗中。 “来日你号令群雄,高坐明堂,为他们指婚就是了,谁人反对——”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脱口而出:“就腰斩。” 青殷看他竟捡人残食入口,上去一把夺了碗筷,本就情绪低落,一下,无名邪火更是燃上: “本宫是缺你衣行住食了吗?厨房里还余下许多,想吃不会去拿吗?” 李明舒默不作声,油盐不进地咽下最后一口,鬓角垂落几缕不经意的青丝,搭在眉眼末梢,黑白分明。 一双令人沦陷的桃花眼潋滟碎光地瞧着她。 脸上的伤还新鲜。 “家道中落那会,在街头与狗抢食,狗主人对我拳打脚踢,如若不是受人相助,也活不到今日。” 李明舒眉头轻挑,微微一笑: “珍惜粮食,有何不对。” 青殷额间一跳,硬是说不出一丝责备的话。 “农作耕田对于百姓颗粒千金,是安家立业的指望,昱朝上下奢靡成风,你有如此感悟自然极好。 她凝凝看着少年如此这般,想起适才他轻描淡写的腰斩,人美心善四个字还是配不上,前两个字绰绰有余。 “先不论指婚,本宫若为帝,定纳你为妃。” 她将碗筷扫荡在侧,叠在一块,阻了少年跃跃欲试的手。 她如今有几分感悟。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有些人就是有当祸水的人潜质。 李明舒扫过少女淡红的唇,没错过那戏谑的弧度,怪异地动了动眸,竟一本正经地问: “那皇后是…驸马?” 青殷手托着下巴,手肘着桌,偏头看着他,故意道: “他是本宫原配,糟糠之妻不下堂,爱妃何必计较,本宫定还是喜爱你多一些。” “……” 李明舒脖颈僵硬,心下荒缪,难以言喻的神色掩饰不住。 良久,他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 “那就祝公主早日得偿所愿。” 他起身,收拾了三碗筷,直径朝着厨房走去。 “去哪啊?”青殷弯起嘴角,看着他似恼羞成怒的背影,郁结黯淡的心思活跃了几分。 “去吃灶上的饺子。” 她若有所思。 他若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家公子,的确适合当个赋闲在家的卧榻陪侍,像个精致花瓶。 可偏偏人家既不是娇艳欲滴的娇花,也不是一碰稀碎的花瓶,而是深藏不露的刽子手。 也就她铤而走险,把一刀刃藏在身边。 *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 庭院角落,男子持着烛柄,用衣袖挡住寒风飘雪,渺小的烛光潋滟摇晃,照着女子芳华绝代的半张凝重深沉的侧脸。 那歪扭污脏的画押之词被她紧紧拴在手里,用力得发白,一字一句未有遗漏的供词滚动在眼球间,刷了一层压抑不住的寒气。 “好一个陆和通…”青殷眯了眯眼,“他以为本宫当真是个只听他儿子枕边风的蠢货嘛?” 她凌厉无比的美目盯着周子湛:“这个案子,有何人出面过?” 周子湛抬眼:“并没有,兹事体大,臣并未宣扬,但此人是世子殿下亲自报官擒拿,想来世子殿下密切关注。” 青殷将供词塞给他: “他说的庙宇你们可曾前去查验?” “臣私下去看过,光福寺庙宇中皆为参悟打禅的僧人,来往香客是过路的商户或是乔迁的新贵,并未有伏兵驽甲的踪迹,臣还未派官府去查,以防万一先来跟公主商榷。” 他目光复杂: “臣仔细查勘过收缴的兵器甲弩,规格标准,重量不差,地方特批的打铁炉锻造不出如此精良的器具,陆氏那打铁铺子绝不可能炼出这样的东西。” 青殷若有所思,掀起眼皮: “陆府家中密道中除了这些铁器,还有朝廷赈灾的官银,赫连大人从未参与过赈灾,与他绝无干系。” 周子湛点点头: “陆氏指认曹县令是同谋,说是他亲口所认那兵器是运至光福寺,里头藏了赫连大人的府兵。” 青殷冷笑一声: “他既敢如此攀附,想来是万事俱备,这物证只需假装放在光福寺中,倒是容易。” 她沉思道:“不过这府兵…” 周子湛作揖:“公主该早日与赫连大人商榷,臣不便明面拖延,明日府衙会传召曹县令,若供词一致,便立马会派人查封光福寺庙。” 青殷眸底浮现出一缕暗光。 她了解表兄,虽多年抱负不展,可若因此生出反心,绝非他心境,私藏操练府兵这如同反叛谋逆的行径于他而言荒谬无比。 更何况若表兄当真不轨,适才也不会为保家族拒绝嘉宁。 陆和通该是受人指使,不会无缘无故指摘什么府兵,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你好生看着陆和通,期间不可让任何人与他接触。” 青殷沉声说: “本宫,倒是要去会会故人。” 周子湛低调离开。 青殷回屋,犹豫再三中,还是没去打扰赫连启。 表兄本就心绪不佳,若是无妄之灾,岂不徒添心结隔阂。 她迅速换了身便捷的夜行衣,独自一人,如同无形无影的鬼魅穿梭跳跃于房檐之上,轻功所至,落脚无声。 她奔着目的地,不到片刻,就悄无声息落在一家门厅清俭的府邸,寂静无声,半夜人人皆已入寝。 青殷翻窗而入,顷刻间,驮着一如若人形的沙袋,轻而易举地翻窗而出。 夜晚暮色苍茫,无人在意房梁之上飘荡起伏的一星动静。 狭窄幽暗的屋中,骤然穿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曹敬泽睁眼便是陌生诡异的四周,四肢被擒,他瞪大眼睛,骇然无比,颤抖着嘴唇,盯着黑衣蒙面人: “何何何……人……” 青殷面无表情地扯下罩面,美艳的脸暴露在他面前。 曹敬泽适才还是害怕,眼见蒙面人的真容,瞳孔震了又震,喉咙像被堵塞了石块,半天发不出一声。 “曹大人,多年不见,身体可好?” 曹敬泽牵强扯起嘴皮,四肢被绑,只能巍瑟行礼: “臣曹敬泽,参见公主。” 青殷冷淡地看着他: “曹大人,本宫深夜拜访,是有一事想问。” 拜访? 曹敬泽头颅未敢挪动,只是眼珠左顾右盼。 哪有半夜入室打晕了人,五花大绑前来拜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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