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早。 青殷坐在梳妆台,梳了个华丽雍容的发髻,换了一身白碾光绢珠绣的金描挑线宫服,束着白玉镶翠彩凤纹龙带,钗如天青点碧,珥似流银而嵌珠。 “公主,陆衍公子说想跟着您一道进宫,依奴婢看,您就是太宠他了,那公主进宫面见陛下,他有什么资格?” 芙月给她戴上翡翠玉镯,小声嘀咕道,她看了眼铜镜:“说起来,这次冤枉了清涯公子,还不是他一味怂恿。” 青殷瞳眸瞧着铜镜,视线缓缓上移,注意到芙月腰间别着的鸳鸯绣包不见了,她弯起嘴角: “芙月,看来漪兰阁不止住了一只狐狸精。” 芙月周身一顿,梳着发髻的手指捏紧了梳子,眼神飘忽,故作若无其事道: “...公公公主...说什么呢...” 青殷对着铜镜,拿起骡子黛画眉: “清涯那侍从体魄健硕,面似鹰虎,却是不错,想来应比他主子年长六七岁,陆衍骄纵不是一日,从前也不见你替旁人说话,你这是爱屋及乌?” 芙月欠了欠身子,面落绯色:“是昨晚奴婢绣包针线散了,玄乙说他家弟弟衣裳破了都是他缝制,公主您也知道...奴婢针线活不好......” 青殷起身,环佩碰撞,发出悦耳脆响,不甚在意,不过淡淡嘱咐她: “你自小与本宫一起长大,来日我自是为你指个达官显贵,再不济也是富贵闲散人家,玩闹可以,别痴心交付,当了真。” 芙月脸色难看了片刻,咽了咽喉咙,颔首:“是,奴婢知道分寸。” “走吧,父皇该下朝了。”青殷搭着芙月,在众人的簇拥下,摆驾上轿。 昭阳长公主的仪驾浩浩荡荡、声势磅礴地横走在宫廷墙苑宫道上,凤驾玉玲开路,途径乾坤殿正大门,密密麻麻地跪拜了一众下朝的鱼纹绯色官服朝臣,大呼公主千岁。 青殷撑着身子,人群中忽而跌跌撞撞闯来一五尺高的稚嫩小童,粉雕玉砌,玉冠富贵,他弯着眉眼,张开双臂,朝着青殷跑来。 “落轿。”青殷眼疾手快叫道,浩大仪驾这才停歇,免了碰撞。 “皇姐...!”宗政显短手短脚圆乎乎地扑进青殷怀里,鼻子皱着拱了拱,奶声奶气道:“显儿好久不见皇姐,想皇姐了......” 青殷柔了眼角,和煦地笑,她一把抱起宗政显,揽在她怀里,对着底下人说:“走吧,慢些,别颠了小郡王。” “显儿跟皇姐一起去见皇伯伯,长高了,还壮了...”她笑意晏晏,有些怜惜地摸他的脑袋,看着宗政显天真无邪的肉脸,难掩淡淡的哀伤。 下人一路提心吊胆地驾着两个金尊玉贵的贵人,一直到了崇德殿门口。 青殷下了轿撵,牵着宗政显,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崇德殿。 崇明殿金碧辉煌,云白光洁的正殿装饰金龙蟒卧,雕梁画栋,奴仆遍布角落,青殷到此,太监尖细高昂的通报层层叠叠,一路传内。 席座上坐在未两翼已见霜色的硬朗男子,身上明黄色龙袍雕绣精美,身躯凛凛,虽风霜雕琢了他脸上的纹路,却可见此人威仪严正,黑眸锐利。 “儿臣青殷拜见父皇。”青殷跪下行了规矩的大礼,流苏在发髻垂落,磕在地上:“儿臣不孝,许久才来给父皇请安。” 宗政显也像模像样地蠕捯在地,咿呀呀道:“皇伯伯好。” 宗政聿德沉稳的声调徐徐响起,他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起来吧,显儿怎么也来了,来,让皇伯伯抱抱。” 宗政显便冲过去,被宗政聿德有些吃力地抱上了腿,青殷在一旁坐下,担忧地看了眼,但她知晓帝王忌讳,也不便出声提醒年老体力不济的事实。 “此次平宜安抚流民,朕派驸马去,青殷,你可知朕是何意——”宗政聿德浑浊的眼眯起,逗弄着小侄子,不温不火的声音却是听起来让人寒瑟惧起。 青殷掀起眼皮,并无意外:“父皇还是容不下他了。” “朕,虽念他母妃恩情,但社稷在前,朕不能把隐患留给后世,朕命你前往平宜,暗中盯着,只要他稍有反心……” 宗政聿德脸中肌肉一动:“杀——” 青殷蹙眉,她看着风烛残年的天子,多年骨鲠在喉,难免忍不住: “父皇,您既信不过他,这么多年也提防他,当年又为何指婚给儿臣?您要保聂贵妃的儿子,那么多办法,为什么偏偏叫女儿嫁给他...” 宗政聿德削薄轻抿的唇一紧,撇头看向亲女,他飞扬的眉毛可见年轻时的骁勇,他道: “你是昱朝的嫡公主,兵权在握,你无论和谁成婚,驸马难免都会有借势觊觎之心,来日你们有了孩子,驸马冠冕堂皇有了借口、有了筹码,到时候大昱江山岂不改姓?” 青殷眼睑收缩,瞳孔微张,呈现难以置信的错愕,尽管多年心知肚明,皇家薄情。 她深深地望着面前的父亲,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些疑惑。 这个叱咤天下一生的男人,习惯了任何事都权衡利弊,就连亲女都在他帝王之术的算计里,而一个救他一命的女子,他却念念不忘,为了她甚至不顾当年群臣反对,留下太子。 青殷说不上多失望,她心底清楚,公主在帝王家只是锦上添花,却做不到雪中送炭。 青殷闭了闭眼,正视皇帝: “儿臣不日便启程,为社稷江山儿臣甘愿放弃夫妻举案齐眉的人常,但嘉宁的夫婿绝不可再如儿臣这般。” 宗政聿德似欣慰地叹了口气,拉过青殷的手,拍了拍: “放心,你们都是朕的掌上明珠,嘉宁她母妃势弱,既外戚,朕自会让她无忧无虑。” 青殷心中难掩讥讽,她外祖父随先帝开疆扩土,赫连一族世代席爵,可舅舅去世后,父皇就借一时势微,夺了赫连的兵权。 让她表兄如今担任一个太子太保这样可笑的虚名。 司渊玄甲军多半是当年舅舅的兵改编入营,如今又受人利用,为他人做嫁衣。 “父皇,此次剿灭恙族您若再只是赏赐些无关紧要的布粮,恐军中人心不齐。”青殷还是提了一嘴。 皇帝清了清嗓子,并未答话。 “您若怕日后新皇登基,军戎不服,不如让他自己操兵,而不是做个背后乘凉的废物。” 青殷已有些恼了,她捏紧了袖下,克制隐忍着,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激动。 见她不悦,宗政聿德神态松弛了些许,深邃的龙眼望着她,似要宽慰: “朕知道,这些年辛苦你,可父皇是为你好…” “无论来日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父皇都会为你谋划,让新皇忌惮,来日也为难不了你,朕的女儿定要平安喜乐、富贵一生——” 青殷听多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说辞,心一点点溺沉了下去。 父女二人说了些话,已到晌午,青殷从崇明殿走出来,芙月上前扶她。 金顶红门,红砖黄瓦,古树苍天,映入她眼帘的云顶高墙,衔接着朗朗灰白的天空,深深宫阙,鸣钟击磬,不绝于耳。 “...皇姐......”宗政显抱住她的小腿,小脸扬得老高,撅着嘴:“...别难过...等显儿长大,显儿会让皇姐成为全天下最快乐的人.....” 青殷本面无表情地瞧着天,闻言,不禁动容,鼻翼一酸,忍了忍,缓缓蹲下,哄着小儿: “显儿怎么让皇姐成为最快乐的人?” 宗政显绞尽脑汁,咬着指头,童言无忌地咧嘴一笑:“显儿会成为天下之主,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部都给皇姐!” 青殷弯起的嘴角停滞下来。 瞳孔里倒映着小郡王明媚青涩的小脸,纯粹无物的双眸,她并未言其他,静默须臾,抱着宗政显亲了亲,温柔轻问: “显儿鸿图之志,是自己想的,还是谁告诉显儿的?” 宗政显转了转眼珠,毫无隐瞒,大大咧咧地脱口而出:“很多人......阿娘,父亲,还有相国伯伯——说显儿做了天下之主,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青殷翘起嘴角,摸着宗政显的背,眉眼弯着: “显儿饿不饿?皇姐带你去公主府吃糕点好不好?” 宗政显眼睛一亮,欢呼雀跃,激动得上蹦下蹿,搂着青殷的脖颈,贴着蹭: “太好啦!皇姐抱抱——” 青殷带着宗政显出了宫门,换了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公主府,舟车劳顿,颠簸摇晃,适才兴致勃勃的小儿已然倒在芙月怀里,呼呼大睡。 青殷吩咐了府邸资历的阿嬷抱去好生照料,便回了绛月轩 。 她身心俱疲地揉着眉心,换了寻常素服,摘了发髻银饰,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昨晚在漪兰殿折腾了整夜,清早又盛装进宫,几乎未合眼。 这一小憩,再睁眼时,天微殃,昏沉几许,到了晚膳的时辰。 “芙月,本宫从宫里带来的玉露团藕粉桂花糖膏等小郡王醒了拿给他吃——”青殷转念一想,又改口:“拿一半留下,送去漪兰阁。” 芙月满脸疑惑,她给青殷重新整理梳妆,还是忍不住问: “公主,玉露团藕粉桂花糖膏是小孩爱吃的玩意,酣甜无比,清涯公子哪会爱吃?” 青殷凤眸未睁,还未全然从睡意中清明:“他喝个药推三阻四,除了赌气,难保不会是怕苦的缘故,以防万一。” 芙月微怔,随后捂嘴,噗嗤一笑,回忆起来:“哪就跟小孩似的......不过奴婢也是第一次见那么娇气的人....” 她说的是动则落泪。 青殷显然也忆起了那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脸:“晚膳去漪兰阁吃吧。” 芙月抬头:“可是陆公子找人来请,说是在宫外找了新鲜的厨子,菜肴罕见。” “让他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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