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燃工作室的员工,只有黎叔能正常跟人交流,所以她到的时候,就只看到了在问询室里做笔录的黎叔。 “怎么了?”姜燃走过去,拍拍黎叔的肩,才发现他侧颈上一条伤口。 长长的,像什么东西划出来的。 而直到此刻,那些从一开始就被压抑的冤枉和愤怒才如有实质,变成一记重重的铁拳,砸得姜燃胸口钝痛。 黎叔赶紧拉起衣领,若无其事地跟姜燃解释,“这是我拉架的时候被倒下的货架砸的,不碍事、不碍事。” 她没说什么,沉着脸坐到了黎叔身边。 据黎叔和办案的民警说,那帮闹事的人自称是工作室的客人,对绣品不满意要求退款,但他们又根本拿不出购买记录。 而且这帮人一早就等在了姜燃的工作室外,摆明就是来闹事的。 对方有组织有纪律,一开始只是围店占道。直到几个绣娘忍不了,要求他们离开。 黎叔说,有人因为绣娘不会说话的关系,故意取笑,矛盾就此爆发,双方都动了手。 拉扯间砸坏一面屏风和几幅展品的裱框。 但后来对方见工作室报了警,很快就一哄而散,不知去向。 目前警方已经调取了监控,会尽快把涉事人员追捕归案。 姜燃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边握住了黎叔的手。 征询过民警的同意后,姜燃用手机录下了店里和街道上监控拍下的画面。 “燃燃?” 身后传来浑厚的男声,姜燃怔忡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看见他们的记录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的是你。” 警官放下手里的笔录,安慰姜燃道:“这件事我已经从头到尾了解了一下,那帮人很有可能是故意惹事的粉丝,我建议你最好找个律师问一问,必要时可以搜集相关证据进行起诉。” 姜燃正愣地听着,半晌才终于想起来他是谁。 “嗯,谢、谢谢刘叔叔。” “嗨!”刘警官笑了笑,无所谓道:“跟刘叔还客气什么?!以前你爸还在局里的时候,你天天撵路跟着他,刘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诶,对了!” 刘警官话锋一转,突然提醒姜燃到,“这件事我刚才也打电话告诉你爸了,可他怎么好像毫不知情呢?” 姜燃背脊一凉,笑容都有些僵在了脸上。 刘警官却并未察觉,继续道:“他现在可是全扬城最有名的大律师,你怎么不问问他的意见?” “诶!” 下一秒,姜燃听到刘警官骤然拔高的声音。 “这不是一说谁,谁就来了嘛?” 姜燃讷讷的,头脑空白的跟着刘警官的目光回转。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问询室门口。 男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派头十足的精英打扮,让他与同龄的刘警官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气场。 等到刘警官和姜义成寒暄过了,姜燃才用细弱蚊蚋的声音唤了他一声,“爸”。 姜义成没说什么,只是那双从老同事身上抽回的目光落到姜燃身上,就带上了一层薄怒。 而后,他扫了一眼姜燃身后的黎叔,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你跟我出来。” 冰冷生硬的吩咐,让姜燃本就压抑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没说话,默默地跟着姜义成出了派出所大楼。 面前的人一直走,穿过走廊、绕过停车场,最后在派出所后面那条偏僻的小街上才停了下来,好像是刻意要避开可能认识他的人。 “爸……”姜义成还要走,被姜燃叫住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这里没人会听到了。” “呵……” 一声轻哂传来,带着不屑和嘲讽。 “你还知道没人听?”姜义成反问,转身看向姜燃,眼神里只有审视。 姜燃被这句问得愣住。 不等她反应,姜义成又自顾道:“以前我只觉得你没个正经工作,一心只想搞工作室不着调。还想着也许让你尝试过后会回心转意,但没想到你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本加厉。打人、上热搜、进派出所,下一步你还准备干什么?” 姜义成语气凝重,冷眼盯着姜燃,不满数落,“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家里不指望你多有出息,但好歹至少像点样子吧?” 一席话劈头盖脸,砸得姜燃快要喘不上气。 她低头,目光落在脚下的树影光斑,两个影子在人行道上晃动,来来回回,却怎么都碰不到一起。 今天是扬城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敛白如水,照在身上却只让她觉得寒凉如冰。 她都快要忘了爸爸是什么样子。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么一个风和丽日的秋天,爸爸妈妈带着她,在扬城梧桐蔽天的小道上漫步。 那个时候妈妈还在,她还是爸爸引以为傲的女儿。 只是后来,这幅温馨的画面像摔坏的相框,四分五裂。那些溅起的玻璃碎渣从记忆里飞来,再一次划破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身心。 不知沉默了多久,姜燃终于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姜义成,表情冷漠又疏离地道:“我有正经工作,我的工作是时尚博主和苏绣艺人,我的工作室也不是什么不着调的东西。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从三年前离开姜家开始,我就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给我闭嘴!” 姜义成暴怒,脖子上青筋暴起。 男人气急败坏地踱了几步,似是在竭力压制心中怒意。 半晌,他才转身看向姜燃,父女俩那双颇为相似的眉眼撞在一起,谁都没有要退让或妥协的意思。 以前,他总是自豪姜燃那双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凛冽又倔强,骨子里就有一份不服输的野气。 当时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女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远,直至现在,三年中的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吵得不可开交。 “燃燃,”姜义成叹气,语气难得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怪我在你母亲病逝后,半年就另娶,但无论你怎样怪我,都不值得拿自己的未来去叛逆。你也早已经过了不顾一切的年纪,今后的每一步差错,都要付出高昂的成本……” “我没有。” 简短明白的三个字,斩钉截铁,平静到不带任何感情。 姜义成愣住,为姜燃这过于理智的语气。 而眼前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不闪不避,情绪淡然,丝毫没有跟他赌气的意思。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确实怪你。但我现在做的事,也确实跟你没有任何一点的关系。” 姜燃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好像是再快一点,努力压抑的感情就会随着呼吸倾泄。 她已经够狼狈了。 不能在姜义成面前,再变得可怜。 可即便是到了如此的境地,姜燃依然希望眼前的男人能拍拍她的肩,说出一句,哪怕是违心的“没关系,我明白”。 可是直到脚下的树影模糊,视野里的那个人影再也远眺不见,她也没等来期望的东西。 姜燃扯起袖口,假装不经意地擦了擦眼睛。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手机上竟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全都是谭烟的。 她赶紧拨了一个回去。 “喂?姜燃?”电话那头响起谭烟的声音,也许因为最近的疲惫,听起来略微沙哑。 “嗯。”姜燃吸吸鼻子,心情忽然好了一点。 谭烟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当时会场负责安全保卫的公司。 但不幸的是,对方以设备损坏为由,没办法向谭烟提供那天的内场视频。 根据双方之前签订的安保协议,如果不能提供监控视频,对方公司将面临未尽职责的赔偿。 但即便是这样,谭烟依然没有拿到视频。 目前看来,这件事的获益最大方就是苏若芸。 她不仅借着Mach首秀重回公众视野,又趁着这波舆论刷了一遍关注,搏了一场大众同情。 以至于多年前耍大牌的事,都被粉丝和水军翻出来洗白,说可能真的有误会。 谭烟叹气,对此,她也真的是爱莫能助。 “这件事我已经邮件告知了林助理。” 谭烟安慰姜燃,“毕竟这个圈子里,从来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是看出面的人是谁罢了。有些事我不能解决,换个人,说不定就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 “嗯,”姜燃点头,对谭烟说了声“谢谢”。 “现在法国才是早上六点,我猜过一会儿林助理也许就会回话了,放心吧。” “好,”姜燃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倏然被提醒,那个这些日子里消失的名字,此刻竟然像树荫里突然窜出的白文鸟,乱糟糟地飞了满屏。 她忽然好想岑霁。 想骂他安排的都是什么鬼实习?! 选的什么破代言人?! 年纪轻轻的豪门才俊,怎么说瞎就瞎了呢?! 思及此,姜燃摸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在微信上输入了一串质问和愤怒的表情。 然而来不及关手机,微博上一则新弹出的消息就闯入视线: 【国际超模温宜珊结束时装周,现身巴黎参加品牌活动,与粉丝亲切互动】 原本是一则无关紧要的消息,直到图片上一个模糊的背影闯入视线。 男人身材高大、身形颀长,在清一色西装革履的男人里,一个背影就足够出众。 而消息的主角温宜珊站在他身边,转头看向他,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眼神里都是流动的欢喜和星星。 姜燃愣住,半晌才想起来,岑霁此刻确实是在巴黎。 所以昨晚,当她在被全网谩骂和攻击的时候,岑霁是跟别人一起去了酒会么? 想到这里,姜燃倏地摁灭手机。 心里翻搅出又酸又涩的滋味,像没成熟的苦橘,她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忽视。 “嘀嘀——” 身后响起两声短暂的鸣笛,姜燃转身,看见一辆高调的布加迪。 车窗缓缓地降下,陈言那张养眼的脸从后面露出来,看向姜燃的眼神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还能参与Mach的首秀。”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是不是幸灾乐祸或者揶揄,但姜燃实在是没有心思应对,只埋头继续前行,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Thuses又没规定合同期间,不能跟其他品牌合作。” 陈言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拿出手机在姜燃面前晃了晃,“热搜我已经找人帮你撤了,后面公关Thuses也在想办法。” 姜燃停下脚步,侧头挑眉看他。 “怎么?是不是特别感动?”陈言继续嬉皮笑脸,姜燃没再理他。 “诶诶!”他小步给着油,慢慢缀在姜燃身后,“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不说以身相许,好歹说声谢谢。” 姜燃停下脚步,缓声说了句,“谢谢。” 陈言被她这拒人千里的态度弄得没辙,只得收起自己的油嘴滑舌,老实道:“你现在也算是Thuses的特邀设计师,虽然还没对外公布,但Thuses肯定会尽最大努力帮你。所以现在,你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焦头烂额,不如跟我出去转转。不能解决事情,但至少可以不被它影响。” 姜燃的步子微顿。 如果仅仅是因为视频的事,她还不至于要靠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但工作室、姜义成、岑霁…… 这些事一件件全遇到了一起,像一排坍塌的多米诺骨牌,压得她快要窒息。 “喀哒!” 布加迪的车门弹开,姜燃侧身坐进副驾。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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