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愣住，半晌才想起来岑先生口中的“她”究竟是哪个她，意外的同时又有些不解地答到，“联系过的。” “说什么？”岑霁追问。 “她问预付款能不能晚两周再还。” 岑霁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又很快地牵动了一下唇角，语气霎时比方才明朗了许多。 “那你怎么回复的？” “我……”林旭有些忐忑，嗫嚅道：“姜小姐是发的信息，今天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复。” “那就别回了。” “啊？”林旭不明白岑霁的意思。 岑霁摁回笔帽，把钢笔递还给林旭，一副不准备解释的样子。 林旭不好再问，颠儿颠儿地跟在岑霁身后进了电梯。 从77层一路下行，右上角的数字不断跳动，像闹得人心神不宁的眼睑震颤。 岑霁低头，目光落在腕表，看见快要指向晚七点的时针。直达电梯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和晚高峰堵到泛红的车流。 不知怎么的，那些毫不相关的细节，在这一刻仿佛旋转的齿轮，被逐一拼凑。 鬼使神差地，岑霁突然转身，问林旭到，“Cos是姜燃室友工作的那个杂志？” “啊、啊？”林旭有点懵，但还是点头道：“是的，是白歆小姐工作的杂志。” 岑霁没再问什么，兀自转了过去。 片刻，林旭看见那条威尔士亲王格的领带又转了回来。 面前的人眉头紧蹙，思忖半晌才垂眸问他，“Cos也邀请了Thuses？” “啊？”林旭微愣，不知道岑老板问这个干嘛，但还是点头到，“是、是的，也邀请了。” 岑霁面无表情，只是那对剑眉肉眼可见地越蹙越紧，几乎要挤出一个“川”字。 电梯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而沉默，林旭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不敢问，只得在角落里越缩越紧，像只耷拉着脑袋的鹌鹑。 终于，减速的超重感传来，电梯逐渐静止，停在了负一层的地下车库。 然而随着到达提示音一同响起的，除了那声清脆的“叮”，还有岑霁沉缓的声音。 “帮我回复Cos，说我今晚会准时出席。” * 晚上八点，姜燃在淮江路丽思卡尔顿下了车。 吸取上次Mach礼服的教训，这次她不敢再借AE的高定。好在主办方是Cos，穿哪个品牌的礼服全凭宾客愿意。 于是，姜燃从压箱底的礼服里翻出了一件之前跟小众品牌合作时，对方送的样裙。 爱德华时期的白色复古款式，低腰线、H型，胸口V领和髋骨的位置都有碎钻和珠串的点缀，低调浪漫的同时又带着一股天成的松弛感，仿佛只是去参加闺蜜的私人时尚派对。 这次的晚宴只是Cos为答谢合作品牌方设置的，并没有邀请明星或其他媒体，姜燃这身打扮就显得恰到好处的亮眼。 会场被设置在酒店的行政酒廊。 巨大的环形玻璃窗正对灯火辉煌的淮江路，衬着进门处那面落地水族箱，水波、霓虹、游鱼、男女，虚虚实实的混在一起，梦幻浮华，姜燃一时不知该看哪里。 “到了？”身后传来略带笑意的男声，陈言很快绕到姜燃面前，眼神直白又欣喜地打量她。 “今天是让你来见我老板，怎么打扮得像刚睡醒随手抓了件礼服来凑热闹的公主殿下？” 上次姜燃就领教过了他的嘴贫，只扬着下巴反问，“不好看？” “好看，”陈言笑，“公主殿下哪有不好看的，就是怕太好看了，我老板不想和你做伙伴，想让你当我老板娘。” 姜燃翻了他一个白眼，不想理他。 两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和琳琅的酒水台，来到一个相对私密的角落。 陈言口中的老板叫罗奈德·杜兰，是当今世界最大奢侈品管理集团Thuses的所有者。 姜燃去的时候，他正跟几个打扮光鲜的女人亲昵交谈。几人耳语，又不时发出哄笑。 陈言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臂，罗奈德回头，眼神落在姜燃身上。 也是这时姜燃才看清楚，罗奈德大约五十岁上下，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对男人来说过于小巧的脸，就衬得他高挺的鼻子略显滑稽。 而他的穿着也不是刻板映像中大公司总裁的作风，千篇一律的黑、蓝、灰。他今天穿了件千鸟格的西装，配了条酒红色领带，整个人显得顽皮又张扬，跟岑霁完全是两个极端。 姜燃怔忡，为无时不刻会钻入脑海的岑霁感到困惑。 “姜小姐？” 思忖间，罗奈德已经向前两步，在距她两拳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男人目光晶亮，在姜燃身上游走之后，大方而坦诚地落在了她微翕的唇。 “很荣幸认识你。” 罗奈德伸手，就着姜燃刚刚触及的指尖一带，她就猝不及防地跌进罗奈德怀里。 下一刻，男人因岁月而带上纹理的皮肤贴上姜燃的侧颊，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古龙水和两声惊响的亲吻。 从来没被这么热情对待过的姜燃愣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陈言的温声提醒，“faire la bise，法式贴面礼。” “…… ”姜燃无语，想自己为了还岑老板那60万，真的是除了卖shen，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了。 罗奈德搂着姜燃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转身从酒水台上端起一杯红酒递给姜燃。 “听Richard说姜小姐是做绣品的？”罗奈德笑着，用略带口音的英语问。 “嗷，是的，”姜燃抿了一口手里的酒，“我有一间自己的苏绣工作室。” “哦？”罗奈德抬了抬两条浓密的眉毛，露出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暧昧，“姜小姐长得这么漂亮，不当明星有点可惜。” 姜燃笑了笑，“明星也不是就靠一张脸，术业有专攻，没什么好可惜的。” 罗奈德笑得更开心，举杯示意一番，先干为敬。 “上次Richard跟你提的事我考虑过了，觉得目前时机确实不太成熟。” 罗奈德顿了顿，手里的红酒晃出轻微的弧度，“但我们来年的秋冬时装周，依然希望可以跟姜小姐合作。” “时装周？”姜燃愣了一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作为奢侈品Top的Thuses，很少会跟独立设计师或者艺术家合作。 他们的上一个合作对象，还是作品曾在苏富比拍出过上亿天价的西班牙画家莫迪利，受宠若惊是应该的。 罗奈德牵了牵嘴角，不等她反应，温热的手就落在了姜燃的后腰。 “具体事宜我让Richard跟你对接，现在，不知道姜小姐能不能赏脸跳支舞？” 灯光暗，音乐起，是肖斯塔科维奇的《华尔兹No.2》。 或许是迫于大庭广众之下的社交礼仪，又或许是实在无法拒绝罗奈德递来的金色橄榄枝，姜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罗奈德带着步入了舞池。 作为一名合格的时尚博主，身边的这位白金单身汉、老牌花花公子的事迹，姜燃早就从各种渠道了解过不少。 搜索引擎上，这位历任数得上名字的正牌女友就有十几个，更别说那些一夜风流，或是藏着掖着的，姜燃更是掰着手指都数不过来。 但想想也不奇怪，处在这样的圈子，身边不是模特就是女明星，再加上罗奈德的财势和资源，真要对谁有意思，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甘于献身的人只多不少。 不过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总是保持着一份该有的骄矜。 罗奈德的所有前女友分手后都是对他一致称赞，他更是和大多数人都保持着长久的朋友关系。 所以要说他是想用资源来骗姜燃就范，倒也不至于，顶多是合作的时候，时不时会被他突然的“贴面礼”和“贴身舞”困扰一下。 姜燃思忖着，一时也不知道岑霁的疏离高傲和罗奈德的狎昵亲近，到底哪个更让她不能忍受。 腹诽的间隙，弦乐已经逐渐取代开头的单簧管，舞池里的人步履翩跹，随着音乐起伏旋转。 两人离得很近，姜燃下意识后退，然而罗奈德的手却沿着她的后背往下，若有似无地放在了她的腰臀处。 有好几次，姜燃的脸都要被罗奈德摁到胸口。 “不好意思。”他诚挚的向姜燃致歉。 行为不合时宜，却又不合时宜得那么礼貌，让姜燃哑巴吃黄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快速的旋动和浓郁的男士香水在她胃腹里翻腾。 不过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姜燃就后悔了答应他邀舞的决定。 管乐起，弦乐弱，节奏是欢快的浪潮，头顶那盏巨大的巴洛克吊灯辉煌璀璨，光斑跃动如水波。 眼前的场景随着旋转浮动变幻，姜燃看见一张张人脸都是喜悦的神情。 这个偌大的舞池里，仿佛只有她煎熬如斯，像一只脱水挣扎的鱼。 倏地，一张过于好看的男士面容闯入视线，随着旋转的步伐惊鸿一瞥。 光线太晃，速度太快，以至于她只能看到对方蹙紧的眉和一如既往冷漠的脸。 心跳一滞，脚下突然就乱了方寸。 前脚踩上一块硬物，头顶传来罗奈德的轻嘶。 姜燃梗着脖子说了句“对不起。” 紧接着又是光影变幻，弦乐渐歇，圆号的声音柔和饱满，像缓步慢行的英伦绅士。 英伦，绅士…… 熙攘的人群和音乐之中，她终于看清楚那张过目难忘的脸。 平日里难得有什么表情，而此刻却阴云密布。 姜燃咽了咽口水，把抵到唇边的那个“岑”字又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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