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妤匆忙从床上爬起来，两名侍女上前来要伺候她换衣裳，被她抬手拦下：“等等！” 看了一眼裴衍：“你出去。” 裴衍虽未回应她，可还是站起身来出了房门。 门被合上，元若妤换了一副严厉的神色，朝二人问道：“你们是元若芙派来的人？” 二人对视一眼，稍高个些的侍女敛眉答道：“大娘子在说什么，婢子们听不明白。” 元若妤将她们手中捧着的衣裳一把夺过来，没什么好脸色：“不必装了，外面的人听不见。” 又是方才说话的那名侍女扫了她一眼，向前一步，语气恭敬：“大娘子交代婢子二人在此，是想敦请二娘子莫要混淆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时刻谨言慎行。方才那样的话，往后在侯府娘子还是莫要再提了。” “毕竟，今日莫娘子才刚服下第一剂解药。” 她虽颔首低眉，姿态顺从，可话中却尽是威胁之味。 元若妤心中愠怒，恨恨磨牙，冷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娘子，婢子擒风。” 她神情不卑不亢，倒是颇有元若芙的风姿，看来她才当是元若芙真正的心腹。 “好，我记住你了。” 元若妤默默解下喜袍，伸展开手臂，示意她上前来侍奉。 待换好衣裙，元若妤坐至妆奁前，给她梳头的却换成了那个矮个子。 她看起来年纪似乎才十岁左右，可手脚利索，叫她忽然想起荔儿来，问道：“你又叫什么？” 可回答她的却是擒风：“回娘子，她叫燕儿，是婢子的妹妹。” 元若妤对她不满，故意挑刺训她：“我问的是她，你插什么嘴？她自己不会说话吗？” 擒风面不改色，仍旧毕恭毕敬：“娘子恕罪，燕儿的确是喑人，故而婢子才代为回话。” 她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却让元若妤心脏一缩，自责不已：没想到真是哑巴，我这张破嘴啊…… 转头看向瘦小的燕儿，元若妤脸皱成一团，苦眉道歉：“对不起啊……” 燕儿微笑着朝她摇摇头，左手拇食中三指轻捻几下后张开，随后将两手拇食指相互套圈后分离。 元若妤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虽不情愿，还是转头看向擒风求助。 擒风伸手轻抚燕儿的头发，向元若妤解释道：“娘子不必自责，燕儿是在说‘没关系’。” 元若妤心下更是难受，低声问道：“我可以问问燕儿是怎么哑的吗？” 擒风神情淡定：“回娘子，燕儿这是后天意外所致。” 一般天生哑人耳朵也是听不见的，但燕儿显然并未失聪，可见她没有要细说的意思，元若妤自觉的闭了嘴。 燕儿留在房中，擒风陪着元若妤出了房门。 裴衍斜倚在不远处的回廊栏上，身旁横杆上堆了一小堆薄薄的石片，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院中小池打水漂。 小石子轻巧擦过水面后又跃起，一下、两下、三下……一共九下！ 元若妤视线从咕噜冒泡的水面回到鷃蓝长袍的男人脸上，轻哼一声：还挺会。 快要走到他面前，元若妤脑中想叫裴衍，可嘴却先一步吐出另一个名字： “重鸣。” 裴衍没回头，廊柱后却蹿出来昨夜那个大汉，笑得亲和：“大娘子有何吩咐？” 裴衍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是在叫自己，转头目光淡淡地看她。 元若妤还惊讶于重鸣这魁梧的体型是如何藏匿在这并不算粗的廊柱后边，檀口微张，愣住不动。 重鸣很是耐心，又问了一遍：“大娘子方才唤我，是有何吩咐吗？” 元若妤收神合唇，咽了咽蓄积的口水，摆摆手：“无事，无事！” 转头向他的主子：“裴……” 元若妤本想直呼他的大名，可擒风跟在身后，她突然想到元若芙并不知道她与裴衍相识，还是不要暴露了。 学着元若芙的姿态福身：“还请裴大郎君带路，领若芙去向诸位长辈敬茶。” 裴衍望着她这副模样，轻蔑笑了一声，被元若妤一瞪后清了清嗓子，合手谦顺道：“那便请元大娘子跟好了。” 裴衍先行，元若妤紧随其后。重鸣与擒风各自愣了一会儿后跟上，心中疑惑这两人反常的行为。 只不过重鸣是单纯觉得裴衍假正经，而擒风则是觉得元若妤的东施效颦，没有仿出半分大娘子的矜雅，心中不忿。 跟在裴衍身后，穿行在弯弯绕绕的长廊中。侯府中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勋爵之家的风范与气派，元若妤再度刷新了对富有的认知。 本以为元家已经够繁华了，可与安陵候府相较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一处雕花外檐撑拱，精妙绝伦，元若妤路过便被吸引，看得入了迷。已过还回头痴痴盯着，前方裴衍停脚也不知道，生生撞上了他的背脊。 “哎哟——” 元若妤脚下没站稳，往后仰时裴衍恰好回过头来，她悬着的一颗心放松下来，他应该会拉住自己。 有了退路后元若妤顺势闭上眼，可没有想象中的援助之手。自己的身体还在不断下沉，她睁眼只见裴衍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元若妤疯狂扑腾着手做最后的挣扎，即将落地时却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中。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元若妤从肉垫子上爬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重鸣在关键时刻以身为毡铲过来接住了她。 元若妤呲牙咧嘴，眉毛拧成一团：看着就很疼…… 重鸣还躺在地上，对上她的目光后，扯出个牵强的笑来：“大娘子，您没事吧？” 元若妤苦瓜脸：“我没事，但是你……” 重鸣憋着口气强撑坐起来：“大娘子无事便好，我皮糙肉厚，耐摔！” “那、那真是谢谢你了……” 重鸣缓缓站起身来面色沉静：“娘子是郎君的夫人，保护您是应该的。” 他提这么一嘴，元若妤才想起这个见死不救之人，在擒风看不见的方向斜眼瞪着裴衍。 裴衍略微偏头，抬手示意她已抵达主屋。 元若妤紧了紧拳头，走上前与他并肩。 门前换了两名新的侍女，明明就在这里目睹了一切，可面上却无一丝波澜，恭敬行礼：“见过大郎君、大娘子。” 元若妤还想礼貌回应一下，结果声音还没从喉咙里发出来便被裴衍拉着入了内。 她踉跄几步，回头见擒风与重鸣都未跟上来，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低声怒道：“干嘛拽我？我自己会走！” 于堂内还隔着道屏风，裴衍停下脚步平视她不说话。 元若妤顾盼左右虽无人，可还是低低用气声斥他：“你方才为何不救我？也就搭把手的事儿！” 裴衍一双桃花眼蓦地凑近，元若妤头往后一缩。 裴衍收回颈项，得逞一笑：“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元若妤：？ “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你不是也对我见死不救？”裴衍挑眉看她，“我可是记得你抱着猪，溜的很快呀……” “那件事我不是当时便向你解释过了吗？”元若妤心虚避开他的眼神，“你别这么小气嘛……” 裴衍冷哼一声：“不好意思，裴某的心眼不过寸厘，睚眦必报才是我的一贯作为。” 元若妤眨巴眨巴眼，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前行：“好了好了，快带我进去敬茶吧。” 裴衍站定不移，元若妤用尽全力也推不动他分毫。只等她又要开口啰嗦，裴衍将她一把拉到了身侧。 “跟在我身边。” 裴衍的声线没有明显喜悦时，听起来便会很冷，可落入元若妤耳中却叫她分外安心。 人跟在他身边绕过锦绣屏风，她的思绪却飘回到了裴衍从曹抻手中救下自己的那一夜…… 她盯着裴衍的侧脸，心道这人真是别扭，刀子嘴豆腐心。 手腕上失了温度，一瞬间被凉气包围。元若妤回过神来，才发现堂中两列坐满了裴家各房的长辈。 男女老少数十张脸涌入眼帘，元若妤一时间有些头晕，看向裴衍。 裴衍站得肃挺，躬身行礼道：“儿子、侄儿携新妇元氏向母亲同各位叔叔、叔母请安。” 数十双眼睛齐齐盯着二人没有出声，元若妤意识到他们在等她行礼，学着裴衍的姿势也柔声道： “新妇元氏向母亲、叔叔、叔母们请安。” 危坐于高堂之上的惟王氏一人，见元若妤行完礼，笑着道：“好好好，都快起身吧，别累着了。” 她一笑，满堂的人也笑出声来，一派喜气洋洋。 元若妤被这氛围打动也跟着微微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这位侯夫人还挺不错的嘛，长得好看，待人又亲和。方才她还紧张呢，现下倒是放松了许多。 裴衍见她这副满面春风的模样，却沉了脸，冷声道：“过来敬茶。” 角落里早已候着的两名侍女端着茶盘上前，一人持盘，一人执壶斟茶，献到元若妤面前。 元若妤首先向当家主母捧茶敬道：“儿媳拜见母亲，母亲安好。” 王氏接过茶盏，象征着抿了一口，柔声细语：“好，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说着从腕上取下一只翡翠玉镯，拉起她的手温柔套上去：“好孩子，往后进了侯府，便安心过日子。最好明年便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儿，让我也享享这天伦之乐。” 元若妤看着手上又多了个价值不菲的镯子，心中正乐不可支，听到后半句时却登时四肢发麻。 偷偷瞄了一眼旁边臭脸的裴衍：谁要跟他生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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