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季庄园刺杀一事,迟迟未有定论。 一众大臣对此颇有微词,更是有一些弹劾宁长策的奏折送入东宫,可太子依然没有要结案的意思。 不仅如此,祁琮还借着这件事迂回地、缓慢地、针对性地对官员支收账簿进行翻查。 他尤其将此次的查账与那位替罪羊大臣的勾结挂钩起来,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替罪羊,于是也就有意无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夹带撇清意味地将账簿递出去。 以裴连城为首的朝臣一党,即便对此颇有微词,却也不敢直接抵抗,只能看一步走一步,时不时递折子催促刺杀一事能早日结案,以免夜半忧心鬼敲门。 承徽二十二年,冬。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的早一些。 彼时正值休沐,祁琮和姜雀灵在竹窗前下打双陆*。 二人端坐在红漆木四角镶铜长方棋盘对面,棋盘上左右各画有六路可行,棋盘上那上头细长,下身稍宽的小木棒称为“马子”;双方各执有赤、青十五个马子,按规矩在盘边摆放。 姜雀灵执赤色马子,祁琮执青色马子,二人轮流投掷刻有不同点数的木骰子,按点数移动马子。 赤色马子自右向左行进,青色马子行进方向与之相反,规则是马子先出尽者胜。 申正一刻*,天色阴沉,铅灰色浓重的云一团团堆在天边。 二人打双陆打得十分专心,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有宫人进屋点烛了。 棋盘上赤、青双马子的战况十分胶着,行进于此,双方都只剩两个马子未出。 又轮到姜雀灵掷骰子,她双手将骰子拢在掌间作祈祷状。 祁琮看了,忍俊不禁。 这几日二人都在打双陆,她好不容易能与祁琮玩到这个战况,所以她此刻非常紧张,毕竟这局能不能赢,全靠…… 姜雀灵:书生,这局你有没有信心? 系统:主人放心,这几日我可是苦练苦练再苦练,这局一定帮你赢他! 姜雀灵:好!我扔了。 系统:大胆地扔吧! 姜雀灵深呼吸一口气,拢起来的拳头抵住额头摇了摇,骰子在掌心来回翻动。然后她双臂往下,打开拳头,骰子在棋盘上骨碌碌地滚动。 骰子最后撞在棋盘边,最上面的骰面是五个圆点。 姜雀灵和系统齐欢呼,祁琮见她那副宛如自己已经胜利的模样,低头抿唇轻笑,情不自禁地给她鼓了鼓掌,“请。” 梨花般的雪,就是这个时候下起来的。 清寒冷冽的冬风,掠过影影绰绰的竹林,顺着半开的窗牖,吹进烧着地龙的暖屋。 敏感的鼻子,瞬间嗅到了骤然变冷的气息。 姜雀灵正拿起赤色马子,抬头往窗外望去,只见一片青翠间,白绒玉絮纷纷扬扬地落下,入眼皆是如画的诗意。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姜雀灵这是第一次在大雍里看到初雪,这下她连打双陆的心思都没有了。 赤色马子就这样从指间落下,她的脸上扬起明媚的笑,脆生生地喊:“下雪了。” 话音未落,她提起裙摆,站起身跑出屋外。 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祁琮,听她说完“下雪了”三个字后,脸色倏地一下变白,浑身僵住,扶在棋盘边的手微微发抖。 系统随着姜雀灵的目光也看到了庭院里的雪纷纷,他诧异地顿在虚幻空间,手掌拍了拍脑袋,思考要不要跟她开口。 一无所知的姜雀灵正兴奋地看雪,忽然发现祁琮没跟上来,又折返回去,将坐在扶手椅的祁琮拉起来,“走呀,看雪去。” 屋里点的烛火不够,他被拉起身时,正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姜雀灵并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只听他很轻地说了一声:“好。” 虚幻空间里的系统看着祁琮的好感度疯狂地往下掉:好感度-1000000、好感度-999999、好感度-8736514、好感度-564782…… 系统焦虑地在虚幻空间走来走去。系统知道姜雀灵早就关了查看好感度技能,现在也不知道该提醒她开一下这个技能,还是跟她说一下祁琮遇到下雪天会疯。 姜雀灵握着祁琮的手,另一只手伸出回廊外,去接片片坠落的雪,“祁琮,大雍往年也是这个时候下雪吗?” 祁琮另一只垂在腰侧的手,紧紧握着,目光低垂落在阶前,不敢抬眸去看那飘扬的雪,“今年比往年要早些。” “是嘛,那这算不算‘瑞雪兆丰年’呀?” 丝丝凉意融化在掌间,她收回手掌,兴奋地看着掌心里将融未融的雪片。 祁琮沉默着,下雪天里的冷冽从鼻腔一路顺到胸腔,浑身都觉得冷。 他强行压抑住仇恨滔天的杀意,转头看她正在痴迷地欣赏落在掌间的雪,平静地回答:“算。” 姜雀灵回头对他笑,“那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啦。” 二人四目相对,祁琮很轻地“嗯”了一声。 姜雀灵忽然想起一个又老又土的梗,“和你玩个有趣的。” 她松开他的手,转身回屋,一条腿刚迈入门栏,又回身对他的背影说:“你先站这儿等我。” 祁琮闭上双眼,抬起手,用虎口撑着额间,以手掌为帘,遮住一切光线。 姜雀灵回屋给自己系了一件白狐毛绒斗篷,又拿了一件玄色斗篷给祁琮披上。 她从身后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时,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双肩颤抖了一下,不由地一笑,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 她出声宽慰:“祁琮,是我。” 他松懈了刚才紧绷的劲,后怕自己刚才差点顺着杀意,对她下杀手。 他放下手,目光追随着她走到自己面前,随后仰起一张芙蓉面给自己系斗篷。 斗篷还没有系好,他就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扭头躲开,嗔怪道:“等会儿,我还没系好呢……” 好不容易系好了斗篷,姜雀灵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走进这簌簌落下的雪天里。 系统在虚幻空间里看了,崩溃地抱头下跪,急急忙忙出言提醒:主人!你别—— 系统及时停顿了话音,因为陡然间看到祁琮的好感度,正在诡异地增加:好感度+1000、好感度+57923、好感度+99999、好感度+9362946…… 系统此刻非常明白,为什么当初姜雀灵这么想对祁琮用【必说真话】…… 系统不理解,系统大受震撼。 姜雀灵:唔?你想说什么? 系统:……小心别冷着了。——你可是个南方人。 姜雀灵:嗐,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南方人可抗冻了。 系统:怕你玩太高兴,着了风寒嘛。 姜雀灵:没事儿。 冰冷的雪片划过皮肤,像幽深夜里的刀刃一样,刺骨穿心。 祁琮一言不发,仍由姜雀灵拉着自己走进雪里,仍由这漫天如冰刃的雪落在自己的身上。 走出廊下十步外,姜雀灵放缓了步伐,将他的手拉起来,仔仔细细地用自己的手与之十指交握。 而后,她仰起春花娇俏般的笑脸,对祁琮说:“先在雪里走一会儿,然后我再告诉你这件好玩的事情。” 祁琮垂眸看她,面上不显任何情绪,风轻云淡地说:“好。” 这厢开开心心地在雪中漫步,那厢的秦坚、宁长策、李承平着急忙慌地往东宫赶。 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每逢下雪时分,祁琮就会变得异常暴怒,会动不动就砸东西,杀气变得特别重。 如果这种时候有刺客埋伏,他会要求身边的人不许出手,一个人执起独煌剑,将刺客一个一个翻出来,亲手杀掉。 浴血站在白雪皑皑黑夜里的祁琮,就如怨气难散的地狱恶鬼,要这惶惶人间血流遍地、哀嚎遍野、永堕无间深渊。 除此之外,他还会很奇怪地让心腹大臣和部下,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会让各军队在军营里加练,直到他满意为止。 总之,在飘着雪的日子里,祁琮就会变成一个难以形容的疯子。 尤其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疯起来越来越有不受控制的迹象。 秦坚、宁长策和李承平三人,在这种时候,总会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他身边。 秦坚和宁长策负责善后,和防止他做出更多不计后果的事情;李承平负责给他治病,多数是一剂特制的安神药,让他直接睡过下雪的日子。 不错,他们一直觉得这是祁琮久治难愈的——心病。 此心病源于十二年前,祁琮不过将将十岁。 先皇后有着疼爱无比的祁珩后,再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彼时的大皇子祁瑜和四公主祁珮,不仅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更是热衷于结伴在宫中仗势欺人。 祁琮是冬至出生,却因为母妃在这日的难产而死,又加上冬至乃是一年中的重大节日,以至于他的生辰总是被刻意忽略。 没人会在冬至,庆祝他来到人间。 若是他在冬至这日犯错,无论错误大小,必定被重罚,即便他还是一个孩子。 这金碧辉煌、大得仿佛没有边界的皇宫,也有着荒废萧瑟、无人打理的宫苑。 十岁那年的冬至,祁琮被哄骗至一处偏僻荒凉的宫苑,祁瑜和祁珮一起给宫苑的大门落了锁,并要求在场的宫人守口如瓶,更不许救他。 祁琮在这日被从早锁到晚,直至笙歌散尽,下了整日的雪悠悠停歇,宫苑的门才被打开。 是领着一队护卫,举着火把,四处寻他的秦坚与宁长策。 皇上可不管什么理由,冬至这日谁没有在大殿前祭拜祖先,谁就要重罚。 祁琮被罚跪大殿的祭台,跪足了三个时辰。 那年的雪下得频繁,最长的时候,就是从冬至前半月,一直下到了冬至后几日才停歇。 秦坚他们一直认为是因为这件事,导致祁琮虽然可以平和地在雪地里走动,但若是遇到天上飘着雪,尤其是下雪的夜里,就会变成一个狂怒暴躁的疯子。 故而对祁瑜和祁珮这两个始作俑者,祁琮下手折磨得最重。 他命人将兄妹俩齐齐吊在那座荒凉的宫苑里,让他们在寒冬腊月里,活活冻死。 冻死之前,祁琮站在檐下,背着手平和地微笑,抬头看着两个快冻成冰坨的人,轻声地说:“嗯,确实好玩。” 他们被冻死后,祁琮仍让那两具尸体就这么吊在宫苑里,直到春寒料峭时分,才命人处理了。 没想到今年的雪下得这般早,正在拼命往回赶的秦坚三人,都非常担忧太子妃此刻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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