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玉津楼前呈百戏。 楼殿内是浩浩荡荡的皇族贵臣，楼下是衣着紫衫的士大夫和棉布麻衣的普通百姓。 开场的是击鼓唱曲《蓦山溪》，鼓点飞扬，歌声嘹亮，四周一片喝彩声。 祁瑾的席位就在姜雀灵旁边，知她是第一次看百戏，所以每上一出，就会给她绘声绘色地讲解介绍。 比如接着上的是一位挥动着一面红黄相间大旗，裹着红色头巾的将士。 祁瑾就会跟她说，一会儿会有狮子、豹子入场，在红头巾将士的挥棋指引下，做出蹲坐、奔跑、扬爪、跳火圈等动作。 姜雀灵听得惊奇，见威武霸气的狮子和身姿矫健的豹子依次登场，更是连连惊叹：“我只听说是各军部的百戏表演，以为是排兵布阵、武器列队、相扑格斗，没想到还有狮子和豹子的表演看啊。” “那是当然，这百戏一年一度，精彩的很。除了你方才所说，后续还有乐舞表演……” 姜雀灵一边俯瞰楼下的表演，一边听祁瑾娓娓道来，表情充满了兴奋与期待。 对她来说，这百戏表演简直就是马戏团、春晚加阅兵仪式大杂烩演出，既展示了大雍的富足多彩，又呈现了大雍的军事实力，简直妙绝！ 因为姜雀灵总是待在东宫不出来，盛京传起了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不和的谣言。 今日好不容易见二人同坐席位，但一个在兴致勃勃地与十四皇子闲聊；一个侧过头、面容肃冷地听宁统领汇报，偶尔开口应几句。 二人中间的距离有半臂长，莫说面对面说句话，落座至今是连眼神都无交流，想来二人貌合神离不是传言。 彼时明沁坐在祁瑾的斜后方位置，她听着席间贵女们的闲言，浅笑着添了一把柴，“你们休要胡说。先前怀慎哥哥暂住大理寺忙于断案，嫂嫂思及自己不便打扰，都不曾去过，连话也没让人递过，就是为了哥哥能静心处理公务。 还有这次哥哥如此重视的玉津楼百戏表演，嫂嫂也是为了不添乱，在哥哥忙得宿在瑶林苑时，她都不曾现身过。 虽然哥哥嫂嫂婚后不常一起出现，但是我想他们定是感情甚笃，不惧京中流言。” 她这么一番添油加醋地讲述，他们貌合神离的传言愈演愈烈。 传到了礼乐司周大人的耳朵里时，他甚感惊奇，义正词严地表明：“真是胡说八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的感情，那简直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周大人又想起之前的东宫婚宴，那晚太子纵着太子妃齐齐坏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可是把他气得够呛，费了老鼻子劲才把这事掩了过去。 否则指责太子不守规矩、太子妃红颜祸水的劝谏奏折，怕是如冬日飞雪般飘入东宫了。 如今听到这样的流言，周大人是坐不住了，誓要维护太子与太子妃的夫妻情！ 但当别人问起周大人为何如此确定时，他就开始装傻充愣，举起酒杯：“来来来，喝酒喝酒。” 一群人在后边聊得热火朝天，姜雀灵与祁瑾更是说说笑笑。 一直谨慎严肃与祁琮核对百戏中呈兵器细节的宁长策，对一旁笑得花枝乱颠的姜雀灵有些不满。 本想出言提醒她注意场合，尤其在太子殿下面前更应注重礼数；哪知他才一抬眸，就瞧见案桌下，祁琮与她正十指紧扣，祁琮甚至把自己的手搁在她的腿上。 只是二人今日衣着颜色相近，袖子又宽大，若不是站在他这个位置细瞧，是完全发现不了的。 这，真是想不到啊，表面如此清冷严肃、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私下里居然…… 宁长策连忙收回目光，跟祁琮过完最后两项细节，急忙退下了。 轮到兵器列阵的表演，由于场上有不少兵器连祁瑾都没有见过，卡着壳跟姜雀灵讲解时，祁琮便顺势接过话茬，给她介绍起来。 祁瑾虽然心里不畅快，但是又好奇得心里挠痒，于是往边上的位置挪了挪，斜靠在扶手椅上，凑近耳朵去听。 楼下是乐声激荡，人声鼎沸，祁琮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声量也不大。为了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姜雀灵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原先还认定他们不和的贵女们见到此情景，是个个瞠目结舌。随后有人说，肯定是太子妃执意往上凑，太子不愿搭理她。 一行人刚附和完，就见太子伸臂将人揽进怀里，那低头说话的模样，几乎要吻上去了。 看着那两个浓情蜜意的身影，她们纷纷静默了。 明沁更是意外，祁琮在外并不主动提及太子妃；她当时在大理寺，或者在玉津楼练马时同他说起，他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故此明沁一直认为他不喜这桩婚事，更是与乡野长大的姜雀灵貌合神离。 哪知真相竟是如此…… 内心苦涩的明沁，面上还要故作欣喜地说：“瞧，我说他们感情甚笃吧。” 众人面露尴尬，“是了是了”“不错不错”地附和一声。 之后的明沁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祁琮身上瞟。 可是她越是想控制自己，眼睛就越控制不住地望向他们。 见他们搂抱过后，祁琮顺手给姜雀灵整理鬓发；各色食饮端上后，二人还分食同一碟里面的炸鱼酥；你倒酒来我举杯，哪是什么貌合神离，简直就是蜜里调油，甜腻得不行。 直到女子马队的出现，明沁才转移了注意力，她一眼就知道害自己摔马的人是谁。 那人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在楼下好不风光。 精彩纷呈的百戏表演就这样到了尾声，周大人最后邀了太子殿下站在楼殿中央，对方才的百戏进行总论概述。 明沁在宫女的搀扶下，往楼下走去，要去找那顶了自己位置的贾生秀好好聊聊。 贾生秀是尚书左丞的女儿，相比骑马，她更善舞。原本她是没被选上的，但听说太子对此次百戏尤为重视后，她就挖空了心思要挤进去。 后来终于被她找到机会，派人对明沁的马下了药，让马突然失疯。 明沁临时受伤，贾生秀又自告奋勇，于是这替补的名额就落到了她头上。 本想借此获得祁琮青眼的贾生秀，此时的心情也十分低落。因为她也信了那传言，觉得高贵的太子殿下，眼里容不下那不懂礼数的太子妃。 没成想他们是郎有情妾有意，琴瑟和鸣恩爱不疑。 低落过后，贾生秀又宽慰自己现下太子与太子妃正是新婚，再说帝皇之家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她不信太子只会娶一人。 现下太子把持朝政，掌控军权，登上帝位不过是迟早的事。她想尽早入住东宫，等日后太子登基，自己也能荣升妃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贾生秀正想着，明沁就来兴师问罪了。 “好你个贾生秀，竟敢对本郡主下毒手。” 贾生秀敛起愁容，平静应付：“盈心郡主这是哪的话？空口无凭就想诬陷于我吗？” 贾生秀精明得很，一点证据也没留下。 明沁也不打算现在对贾生秀动手，她要选一个贾生秀最看重的场合，再以牙还牙报复回去。 至于贾生秀什么心思，明沁也是清楚的很，故而前来对其讥讽一番：“你今个儿也瞧见了，怀慎哥哥与嫂嫂是恩爱有加，半点眼色也不曾分给你。本郡主劝你还是少动歪心思，免得落个狐媚心机的坏名声。” 明沁这话一说，贾生秀也撕了假面皮，同她互呛了起来：“你以为自个儿的心思藏得很好吗？你不也是一直想入住东宫？ 只不过太子对你没那番心思，你才在这装模作样说什么哥嫂恩爱，实际早就妒火中烧了吧。 大家不过是看在太子的份上，叫你一声郡主，谁不知道你是被扔在掖幽庭的侯府弃女，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贾生秀话音未落，明沁直接一个巴掌甩过去，“你有种再说一次。” 贾生秀捂住脸，咬牙切齿继续呛道：“你能被弃一次，就会被太子再弃一次。” 明沁怒极反而平静了下来，她一脸轻蔑地看着贾生秀，“可本郡主动手，贾小姐不是也不敢还手吗？” 明沁撑着木杖，挑衅地问她：“为什么不敢啊？在贾小姐眼里，本郡主不过是侯府弃女，有什么好怕的？” 贾生秀咬着牙不回话。 明沁的手掌还沾着贾生秀脸上的脂粉，她伸手抹在贾生秀的衣襟上，边擦边说：“贾小姐最好祈祷太子会厌弃本郡主，否则，你就是再不情愿，也得在面上，尊称一声‘盈心郡主’。” 明沁说完，便唤来了宫女，说要回郡主府。 贾生秀等到人已经离开后，才把怒气发出来，将身侧的桌子推倒在地，堆放在桌面上的东西凌乱洒了一地。 明沁上了马车后，掀开侧帘，正看见手牵手走出来的祁琮和姜雀灵。 姜雀灵不知道再跟他说些什么，笑得东斜西倒，他侧耳认真地听，有时不说话，有时回一两句。 两人感情融洽的模样，简直羡煞旁人。 明沁目光追随姜雀灵，心里疑惑过很多次，按理说他二人这般如胶似漆，姜雀灵居然没有对他吹枕边风，让自己受更重的处罚？ 这到底是祁琮不听姜雀灵之言，还是姜雀灵另有所谋，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 贾生秀的话确实狠狠刺痛了明沁，她平生最惧的就是被人厌弃，掖幽庭的日子，她是死也不想再来一回了。 不管姜雀灵究竟是什么主意，她的存在对明沁来说，终究是一个威胁。 明沁放下侧帘，心中又燃起杀她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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