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僧暹法师所说,如登记在籍的僧侣不守戒律自有昭玄寺严加处置,就恐有那些被开除僧籍或者并没取得度牒鱼目混珠的假僧败坏佛门清誉。
他说到假僧,说得我都有些面红耳赤。好在我现在也戴头巾,作在家人打扮。
沈兴问:“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敢问法师佛教有没有哪一宗派宣称‘新佛出世,除去旧魔’、‘幻化佛形,杀人为度人’的?”
僧暹法师答道:“佛门传至中土至今分为六宗七门。但是,尚未有哪一宗门教派有这样的教义。这位内官所言,应是《佛说法灭尽经》记载:佛曰‘吾涅槃后,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根据此经义来说,将来有弥勒佛,方继释迦而降世。所谓‘新佛出世,除去旧魔’、‘幻化佛形,杀人为度人’,这种说法当是歪曲经义的异端邪说,贫僧从未听闻。不过,倒是听沙门统慧深神僧说过,好几年前在平城就有一位天资聪慧的僧人提出‘弥陀即为众生本性,净土即在众生之心,只要信愿念佛,即使不断烦恼,不舍家缘,不修禅定,男女同修净业,死后皆可往生净土……’”
我听了这话,心头一震,忙问:“究竟是哪位僧人提出过这种说法?”
僧暹法师摇头说:“阿弥陀佛,这个贫僧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提出这种修持之法的僧人也是颇具慧根了,贫僧无缘亲见。”
打听到沙门统慧深神僧在“佛门祖庭”白马寺任主持。我们三人当即告辞,要前去拜遏神僧。
沙门统统管全国僧众,相当于国师,地位比沙门都维那还要高,百姓都称慧深为“神僧”。我们乞活儿的师父道登大师受魏主元宏礼遇,是为“帝师”,但帝师只是皇帝口头称呼的,国师却是正式敕封。
哪料等我们赶到白马寺,才得知慧深神僧不在寺中而是去了恒山天峰岭翠屏峰“玄空阁”。我们只得悻悻然离开。
路上,沈兴说:“‘沙门统虽非俗官但位列王公之上,寻常难得一见。慧深神僧多次进宫为皇帝、皇后讲经说法,高执事曾和他探究经义。等神僧回洛阳,可请高执事和你们一起去谒见。”
这时天色入夜,洛阳城即将实行宵禁,我们快速出城。走不多时,皓月当空洒清辉,繁星点点缀苍穹,茫茫夜色中只见前面军营齐整,又听吹角连营,营火逐渐燃起,仿佛一直连亘到天边,自然是拱卫京师的军队驻扎在此。
离军营两里灯火阑珊又是一大片房舍,喧闹叫嚣声不绝入耳。那是军市,朝廷专门为军人交易货物所设的市场,在所难免也会有游民盘桓。
沈兴说,如果我们想要买兵器倒是可以进去看看,运气极好时兴许能买到绝世神兵。
我一时兴起,说:“走,我们去逛逛!”进了军市,果见市面陈列的都是些行军打仗用得上的物品,马匹、鞍鞯、战靴、铠甲、兵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还有些兵士躲在暗处神秘兮兮的原来是在交易春宫图。不过军市都是小宗交易,并不允许批量的贩买倒卖。
再往灯火深处走,里面竟有楼台馆舍,多是赌坊酒馆,供军士闲时消遣娱乐。只是军市的店铺都是军镇开办的,绝对不容许有醉酒输钱闹事的。这时隐隐又听到笙歌阵阵从一处张灯结彩的坊署内传来。
沈兴说那是营伎所在,军士有钱可以在里面寻欢作乐。洛阳名伎楚出云就落籍在此。
我心中一动,正正头巾,“听说楚出云是个奇女子,不如我们也进去瞧瞧,看是否有缘一睹芳姿?”
“此女出身南朝宦官之家,当初皇帝派薛真度进击南朝,攻城掠地,俘虏了她一家人,充作乐户。楚出云姿色才艺出众,原本得以选入宫中伺候文明太后,只是她性格倔犟,不甘示弱,被居心叵测的乐府署官陷害,竟成营伎。”沈兴摇头说,“她清高冷傲,必须是她自己挑选的客人才接待,否则即便是捧着金山她也不为所动,又即便是刀指在喉间,她也决不屈服。王孙公子尚且不能轻易接近,何况我等?”
我微笑说:“试一试,她或许愿意见我们也未一定!”于是,在沈兴和郑植诧异的眼神中走进坊署。再扭头一看,他二人也跟了上来。
只见坊署大堂隔成了若干个区域,有大间、小间也有雅室,大间里面一些军士抱着美妆艳抹的女妓在推杯换盏猜拳行令,雅室里的丝竹管弦声应该是将领在听歌赏曲,还有的小间里则发出吃吃淫笑声。
又有很多衣帽光鲜的人物坐在大堂中,看样子都是非富即贵,个个仰头看着楼上,似乎都在翘首企盼着什么。楼上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莺莺燕燕朝厅堂倚栏搔首弄姿,但显然这些人兴趣不在她们身上。楚出云艳名远播,即便她性格冷清高傲,仍令豪门子弟、五陵少年趋之若鹜。
我们挤在人群中,就听身后有人喝道:“闪开,闪开,我家郎主驾到!假母何在,还不来接待?”
回头一看正是咸阳王元禧门下食客薛魏孙。他身后是身着便衣头戴席帽的元禧,再就是云僧和几个随从。我忙示意沈兴和郑植闪身到一旁灯影暗处,人多混杂,元禧等人并没注意到我们。
假母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这位府君又来找出云啊?真是不巧,云女郎这两三日都有客人!这不这么多人都在等着。”
薛魏孙一愣,“又有客人?我们家郎主两次被拒,怎么今天又接了其他客人?”他嘴里只称“郎主”,没称“大王”,显然元禧是隐瞒身份来的。
假母说:“不是,还是前日那位客人。云女郎和他相谈甚欢。”
元禧背负双手,沉声说:“去看看,什么客人竟然在她房中盘桓了两三天?又是多大的来头,能盖过我?”
所谓人生八苦,没想即便贵为亲王也有求之而不得的苦恼。他倒也没用强,只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入得洛阳名伎楚出云眼界?
假母说:“府君,这不太好吧?”
“少罗嗦!”元禧的两名随从一把将她推开,直接冲上楼,惊得那些倚栏而站伎人惊叫出声。不一刻,两名随从拎老母鸡似的,架着一个老者下来。
几名等候楚出云的客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一个叹气说:“常言道嫦娥也爱少年郎,云女郎真是有些奇性子,竟然和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在屋里待了两三天。”
“徐謇!”元禧脱口而出。
沈兴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这徐謇是尚药局的侍御师!”
我诧异地说:“侍御师?”
郑植说:“就是太医!这老太医世代都是医家,不过,据说他脾性怪异,如果不合他的心意,虽贵为王公也不给治疗。话说回来,他这性情和楚出云有些相似。”
义父高菩萨虽然也精通医道药理,但此人既然出身医家,而且能做到太医侍御师想来医术更为高明。
那徐謇身材矮小、胡子花白,看起来年逾六旬。他望着元禧说:“敢问府君是哪位?”
元禧本来罩着席帽。这种席帽也是一种胡帽,以藤席为骨架,黑色缯网边缘垂下遮住头颈,比冪离短浅,同样有掩盖面目的作用。
“你别管我是谁,你这老儿在这里做什么?”元禧厉声问。
“徐医官是我座上客,怎么了?”伴随着清脆的语声,楚出云曼妙身姿在阁楼楼梯口出现,她一袭绿衣,头上斜插玉钗,并无过多装饰。倚栏卖笑的那些莺莺燕燕都自觉地退后隐身,当真是叫做力压群芳。
元禧稍微撩开缯网抬头看时,顿时眼睛都直了!
我深恐被楚出云发现赶紧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挠额头,以手遮面。郑植留意到我的动作,脸显诧异神色。
楚出云冷冷地说:“我不管你们是何来头,为何要强拽我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