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书儿啼笑皆非——莫非自己是误入仙人跳了? 洁白芳香的沙子,烈烈红衣,老人和小女孩。 还有他说:“我叫香香。” “香香?”这个名字和他很相配。 “能让你的族人给我做一支枪吗?” 香香睁大眼睛,双瞳如水,十分令人怜爱。 这样子让阴书儿想起前世在微博上刷到的视频,男爱豆刚出道时拍的vlo,就是这样青涩、新鲜、可人,像自己在草莓园亲手摘下的草莓,和超市里的有机草莓就是不一样。 “你想要这个?”他说话有点结巴,言下之意似乎是,他愿意给她所有东西,除了这支枪。 阴书儿微微蹙眉。 香香急忙道:“不是我不愿意,这枪的火药是沙族自己的身体,只有在遇到强敌,壮士断腕的时候用,用一次,沙族人的身体就差几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用的。我只是拿出来玩玩,不小心才……” 她心弦一动:“用自己的身体部分当火药,那部分用了还能回收吗?” “如果拿得回来,”香香笑道,“可以炼化后回收。” 他低着头,连带笑声也低了,看着脚下淡淡的影子摇曳。 香香的声音也淡下来:“拿不回来的,能让族人用枪的地方都很危险,沙子染上非我的气息,炼化也很困难。” “我想要定做一个。”她说,无论如何,总得一试。 香香眉眼低垂,阴书儿几乎闻得到他身上的香气,像一滴露珠滚到颈子上,凉生生的幽香。 他微微抬起下巴,像是有神明要拈起他下巴细看似的,眼睛仍然低着,“那……”他断续的声音像纤弱的云丝抹过山尖,“那我用我的沙子给你做火药。” 阴书儿奇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可没有好处给你,也不上仙人跳的当。” 他脸红得像摇摇欲坠的水晶桃子,含糊道:“三天后,我家有晒沙会,想请你来。” “没问题,枪呢,什么时候能做出来?”她不太有耐心兜圈子。 “人来疯。”冷不丁有人凉凉道。 是沙族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男子。 他长得和芳君、香香相似,尤其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 然而桃花眼最不耐老,眼下皱纹横生,昔日桃花瓣,今天烂桃核。虽然水光盈盈,却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看到一个陌生女子,就喜欢装样勾搭,见一个爱一个,你可别被骗了。”男子冷冷道。 阴书儿不在意地微笑,她不介意用一点好感换一把枪,只担心没这么便宜。 果然,那男子道:“你刚才说的我听到了,我不答应。” 她不动声色:“钱不是问题。” 男子嗤笑一声:“谁和你提钱了,来依附坤朝的沙族分支极少,每一支制枪的手段都有所不同,很容易追溯,你在外面犯事,马上就追查到我家。” 阴书儿看着香香,“那你说该如何办才好。” “你信神吗?”男子问。 她呆了一下,“不信。” “从现在开始可以信了。”男子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她。 纸上写了一个雨鸟和蛇的故事。雨鸟和蛇结伴同居在池塘边,蛇喜欢向天空喷水,这样就能看见彩虹和雨云。 信仰雨鸟,蛇就会带来雨水。纸上画了一只转舌金丝雀,信众对它唱歌,就能祈祷来雨水。 是一个很实用的信仰。 阴书儿把宣传纸还给男子,道:“我不打算相信什么神。而且,你们现在也不住在沙漠了。坤朝有祈雨的方法。” 她问香香:“还有别的方法吗?” 香香低声道:“只要你通过神的考验。” 他无奈地看着年长的男子:“小弟,接受沙族的衰落吧,神有我们就够了。” 那男子居然是弟弟,香香的语气,显然是以长兄自居,他看上去和芳君差不多大小,难道族长的儿女中,看上去最幼小的人才是最大的,阴书儿把怀疑记在心里,这里面的秘辛,以后要一一打探清楚。 金丝雀神喜欢歌声。 香香带两人回到舱房,在族长的允许下,他打开一个平凡无奇的箱子,里面是一些陈旧的抄本。 芳君擎来一只酷似金丝雀的小鸡。 对,以阴书儿的视力判断,再怎么给一只小鸡打扮,羽毛从胸腹的雪白染到尾羽的莺黄,喙是淡淡的婴儿腮边的粉。 那也是一只小鸡。 芳君道:“这是金丝雀神的亚种后代。” 阴书儿想,这还不够古月塞牙缝的。 “你唱一支歌,如果能让雀神开口说话,沙族就满足你一个愿望。”族长的微笑仿佛刻在脸上,谁也看不出,她的微笑底下是什么。 阴书儿渐渐回过神来——这是在耍她。 “真是吝啬的朋友,”她歪头,打量那只可怜的小鸡,“雀神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子?” 族长笑道:“唱歌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肤。意传心事,语娇声颤,字如贯珠。老妪虽是解歌,无奈雪鬓鸡皮。大家且道是伊模样,怎如念奴。小友随意唱一曲就是。” 还是香香递给她一本陈旧的唱本。 翻开一页,上面字迹古雅,经过多人修改,一首小令,唱着唱着,就变成长调。可见神仙越来越难讨好了。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阴书儿念出一句,雀神的品位和凡人相似,都喜欢情歌。 香香附在耳边提醒她:“雀神喜欢新歌,最好唱它没听过的。” 她摸着微烫的耳垂,问:“这上面可有没唱过的?” 香香摇头,轻声道:“都唱了千百回。” 说了和没说一样,阴书儿合上抄本,看族长和其他人淡然的样子,这上面的歌是都不必唱了。 她脑海里翻转过许多名字,温庭筠、秦观、李煜……又一页页合上。他们是文人,文人的词终究是很雅致的。 她又想到了一个名字,正在踌躇间。 灯明如三丈红日,花影幢幢,金枝玉叶受不得一点惊动,此时都屏息着,满室的镂金错彩、裁花剪叶,都像是盈盈漾开的水波。 等着一双手,将自己拨动,好从波心荡到岸边。 说不清是宝珠还是明灯的光照到脸上,听众神色恹恹,有的在打盹,毕竟是夜晚了。花香仿佛催眠似的,冉冉从指尖和鬓上散开。 她犹疑地开口了:“唐风倾国千诗颂,霓裳绝世一舞轻。难是难自弃,谁愿弃丽质天生态,牡丹应与艳色同盛。长生宫里痴心事。” 是电视剧《杨贵妃》的主题曲,作词和作曲都是黄霑。 “长恨歌中泣血声,男儿汉难为你倾出心中爱,以一生去换你一段情。”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没有经过修饰和训练。 低声婉转,像是泻了一地的水银,渐渐凉了一片,带着隐约自嘲的深情。 “华清碧水长安青柳,那青青到后世几回认。杨妃一笑千秋媚,明皇负约千世惊。男儿汉还愿你今生知道,以一生去换你一段情。” 阴书儿越唱越高,沙哑的歌声像把篦子,把人眉间心上的愁绪都梳落了,缕缕愁思,随歌化去,泻了一地的水银荡起来,成了雪浪。 打盹的人不得不醒了,被浪摇着,千顷雪白。 他们睁开混沌的眼睛,望见青山参天而起,沙哑而高亢的歌声一直往上升。 云水之间,白浪翻空。她还在唱着:“杨妃一笑千秋媚,明皇负约千世惊。男儿汉还愿你今生知道,再不会负我深情,再不会负我深情。” 霍然寂静。 他们仿佛不太习惯这寂静,耳语着:“这是一首叙事歌?” “听歌词,唱的是唐明皇和杨妃的故事,不知道是哪个唐国。” “歌里也没唱清楚,这明皇是怎么负了杨妃的情。” “总归是些薄幸的故事。” “真老套啊,不过,真好听。” …… 面孔最沧桑的男子站起来,阴书儿已经知道他的名字,葳蕤。 葳蕤拍了三下掌:“可惜,雀神没有开口。” 那只小鸡木呆呆的,仰头望着夜明珠不动。 “小友的歌还没有结束。”族长咳了一声。 阴书儿低眉敛目,拖长声音念道:“少女玩过又赐死,居然多情圣天子。长生殿同长恨歌,不及华清一勺水。” 这是聂绀弩的《华清池》。 来自沙族的金丝雀神,会因为一首电视剧的主题曲开口吗? 她蹲下来,哄小鸡走到她掌心。 现代歌词没有格律的束缚和梳理,黄霑歌曲引来的灵气就像萤火虫,像光融入墨水中,点点散开,然后不见。 沿着狗尾巴草似的光弧,朦朦胧胧地扩散着,忽明忽灭的灵气落到小鸡的喙上。 小鸡张口,吞了下去。 阴书儿惊奇地望着这只小鸡仔——它能直接以灵气为食,这是妖族都做不到的!人族也是通过诗歌保存的灵气,间接食用。 怪不得沙族奉它为神。 现在,它像刚挨了一顿痛打的孩子,“呱呱呱,呱呱呱!” 高亢地叫起来。 阴书儿笑了,小鸡仔吞下去的灵气是聂绀弩的诗引来的。 少女玩过又赐死,居然多情圣天子。聂绀弩的诗一向很辣。 这是她特别为神准备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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