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桃回了舍馆,倚在榻上,揉着眉心。 “早知今日,就该早点收拾了她,留到今天成了祸害。” 夏清默然不语,递上贺兰郡主寄来的书信。 她拆了,匆匆一看就扔到香炉里,随龙涎香一起化作飞烟,冷笑道:“我说姑姑怎么突然看重我,原来是找人替她女儿和亲。” 坤朝和狐国长期交战,近来,两位国主都动了和亲的念头。坤朝公主嫁给狐国太子,狐国皇子来坤朝娶亲。两国国主成了亲家,定下共击猿国的国策。 皇帝当然舍不得用真公主,想拿个亲戚家的女儿对付一下。 贺兰郡主的女儿正当妙龄,被皇后看中,在待选狐国太子妃的行列中。 郡主舍不得女儿,勾掉女儿名字,推了侄女入选。 “他们能找替死鬼,我难道不能?金包银,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金桃额上腻了汗,被烛火一映,暖光融融泻泻,像朵蜜蜡雕的牡丹,娇艳无匹。 她抿了抿唇,最终没抿出一个笑,勉强吩咐夏清道:“把金包银带过来。” “小姐,这是好事啊,做了狐国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好啊。”夏清劝道 “好个屁!”金桃气咻咻抡起香炉砸他,夏清慌不迭逃出门外。 民间对狐族、猿族和腾蛇都是一样的痛恨,在坤朝上层,把三种妖族分了远近亲疏,一直施行亲近狐族、防范猿族、打压腾蛇的策略。 和狐国联姻,以坤朝的礼仪,肯定会举办成一场盛事。 但是,关她什么事?要赶快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狐国太子妃谁爱当谁当。 庶妹姗姗地进来了,豆青的薄罗衫子,衬得她愈弱质风流。 金桃振作精神,把她从头打量到脚,虽然比不上自己十分的人才,但也有五六分颜色。让她待选太子妃,也不辱没贺兰郡主的名头。 “我这儿,有件天大的好处要给你。”她幽幽开口,少有的和颜悦色。 金包银抬起头,古井一样的眼眸,泛不起丝毫波澜。 金桃坦白道:“你不是一直想把我踩在脚下?想把天下人踩在脚下?无论是欺负过你的,帮过你的,你其实都想把他们在脚底磨上几遍,才快活,是不是?” 金包银默了默,竟是笑了,在嫡姐面前,她总是不设防的。因为嫡姐那么蠢,用不着防备。 现在看,蠢的是自己,“姐姐谬赞。” “阴书儿能护住你一时,人家不是池中物,一朝化龙,可就弃你而去。你甘心?” 金桃笑得甜蜜,她不懂高深的政论,不懂吟诗作对,但是从小被自己欺负的庶妹,谁能比她懂? “让你待选狐国太子妃,一句话,干不干。贵女避之不及的灾祸,对你来说,可是上好的机会啊。” 金包银呼吸一窒,一颗肉做的心脏在腔子里要跳出来,当即福下身子拜倒:“多谢姐姐成全。” “且慢。”金桃悠悠道,“成全是我成全你,你也成全我。我要你去重伤阴书儿,你肯吗?” 等金包银重伤阴书儿,她就派夏清,将阴书儿杀死,然后把罪责全都推到金包银身上,美哉美哉。 金包银沉默。 金桃挥手让她退下,等她就要跨过门槛,冷冷道:“给你三天时间,过期不候。” 夏清小心翼翼进来。 “铺纸磨墨,我要给姑姑写信。” 她咬着笔杆,刷刷写下几行,吹干了墨迹,交给夏清寄出去。 “小姐,”夏清看了一眼信纸,面露难色,“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 “怎么,郡主女儿的贵命,配不上这点东西?你只管寄就是了。” 他只好奉命收了信纸,匆匆走了。 金桃满不在乎地跳起来,滚到床上,三天后就可以睡个好觉,到时候金包银和阴书儿都没了,玩谁好呢? 算了,明天起来再想。 夜色沉沉,月影若有若无。金包银一向喜欢夜晚。 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白天的时候潋滟生光,晚上则黯淡而警惕。 没人注意到,她的瞳孔颜色越来越深,浓得化不开的墨黑,看人的时候能把人吸进去。所以她总是娇怯怯的,不直视任何人。 阴书儿阻止她给金桃下蛊,把盛蛊的碗摔碎了,蛊半死不活,从此被她养在眼睛里,挨着湿润透亮的眼珠子,一日日地活泛起来。 “如果那晚,你没有阻止我……”金包银往山上走。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她摸着眼睛,漆黑的瞳仁软软地陷进去,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流到掌心,在夜风里柔和地颤动。 她的蛊饿了,她也饿了。 金包银没有神行符,也没有车马,凭着孱弱四肢,一步步地向上攀登。 喘息声里,她间断地说道:“我来见你了。” 晚风吞没了她的消息。 * 黑市里,帘幕重重,美人如织。 阴书儿戴了幂篱,穿梭在不要命的赌徒和不要钱的富豪间,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李俞白。”她说。 黑衣人从金平糖里抬起头来,眼睛里露出分明笑意,“是你。” “今晚有囚犯赌拳,你要下注吗?”他张口就是生意经。 阴书儿摇头,诧异道:“在兰阳书院,会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 李俞白笑道:“废名教而任自然,这是兰阳书院的宗旨,还有比赚钱更自然的事情?只要给书院抽头,他们根本不会管。” “真可怕,”她从袖中掏出一方小盒子,“东西我带来了。” 李俞白屏住呼吸,狂喜和历经多次失望后的怀疑,在脸上交错闪现。他接过盒子,丝绒中央,卧着一枚胖大的丹丸。 “怎么像是用藕粉搓的?”他质疑。 阴书儿不解释,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李俞白换了个问题:“这个该怎么吃?” “直接吞下去,不要咬碎。”不然里面的蛊虫就爬出来了。 他仰头,将藕粉搓的未生丹吞了下去,狐疑道:“好像没什么变化?” 阴书儿微笑:“等一等,别急。” 两人又等了片刻功夫,李俞白终于忍不住,招了一个娇小秀美的荷官过来。 “抱着我。”他指挥荷官。 荷官伸出双臂,毫不费力地来了个公主抱。 李俞白紧闭双眼感受,过了一会儿,艰难道:“放我下来。” “如何?”阴书儿也不确定蛊虫的效果。 李俞白双颊晕红,微带羞意,“多谢姐姐,硬了。” “只是……只是它怎么还会自己动?”他面色渐渐古怪,红晕消退。只觉那物过分活泼,不受自己控制。 她猛咳了一声:“刚开始,药效会比较强烈。” “原来如此。” 足足一刻钟后,蛊虫安分了。 李俞白恢复了往日雄风,神采飞扬,连面罩也不带,扶着阴书儿手臂:“今晚有场热闹,请姐姐一观。” 阴书儿不禁好奇:“是什么热闹?” “富贵门的门主把拍卖场开到了这里。今晚就是拍卖场的第一次拍卖,亏你赶上了。” 她嘶地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书院的黑市,比整个江南道加起来都繁华。 李俞白推开一扇雕金砌玉的门,“请进。” 奇怪的是,豪华的门后,房间装潢却很简朴。地上铺着绵白的毯子,香炉里燃的不是香料,而是蒸松针、木樨和荔枝壳,蒸香于半空钟丝丝逸散,令人意暖神闲。 阴书儿坐在那把小而舒适的椅子上,手边恰好有杯温酒。 她举起金杯,和李俞白的轻轻一碰,金子和金子碰撞的声音悦耳极了。酒色清澄,拍卖还没开始,她已经昏昏欲醉。 李俞白揽起和毯子一色的绵白轻纱,四处幽暗,只有拍卖的高台上高烧银烛,明亮如昼。 人人屏息,仿佛在等待救世的佛陀,或者亡国的佳人。 “这是前朝大虞皇帝殉国处种的古槐。”拍卖的司仪精明洗练,强光打在高台中央的枯树上。 枝叶稀疏,树干枯槁。 “这是来骗钱的吧?”阴书儿转头问。 李俞白高深莫测地摇头:“富贵门卖的,绝对是好东西。” 她怎么也看不出一棵枯树好在哪里。 “富贵门是怎么交易的,用银两?” 李俞白道:“以物易物,钱在富贵门最不值钱。” 台上静悄悄的,没有竞价的声音。 莫非是卖不出去? “这应该是被人提前定下了,所以没人敢买。”李俞白解释,“那古槐有前朝王气残存,虽然不剩多少了,但是用来写咏史诗,可是神器。” 看她一脸茫然,李俞白越发得意,“你听过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这首诗没,那枚断戟就是富贵门的收藏。有诗人买去了,才写下这首咏史诗。” 阴书儿闷闷坐着,“还能这样?” 李俞白听她低声嘀咕了一句,“还能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急了:“你别不信啊,富贵门还卖出去一把铁锁,也是有个诗人买了,写下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看看,这铁锁买得多值!” 阴书儿喃喃道:“我信,我能不信吗我。哎,这首杜牧的和刘禹锡的都不能用了。” “杜牧和刘禹锡是谁?”李俞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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