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起的这点波澜并没能影响正坐在内堂里的人。 黄铜香炉飘出袅袅白烟，身着八卦道袍的青年男子闭目盘坐在蒲团之上，抱元守一，凝神打坐。 倏地，一条黑色的触手一点点自男子的背后攀爬而上，亲昵地将尖角搭在他的肩头。片刻后，一个音调尖细的声音缓缓响起。 “赤霄，你搞出来的那两个赝品好像遇上本尊了。” 气息舒缓的青年呼吸猛地一滞，随后他长长吸了口气，自口中吐出一道绵长的白烟，才睁开了那双紧闭的眼睛。 青年的长相没有丝毫出众，唯独令人称奇的是，他的眼瞳竟然是火焰般的赤红色。 他收了功法，神情就放松了不少，懒洋洋地回答着问话，“我也是没想到，天地浩劫都弄不死那个臭丫头。不过我上次分神去救那两个小家伙，匆匆看了她一眼。已经是转世之体，真是可惜了她前世那具纯阳之身。” 尖细声音紧接着开口，“但是她还是把那小子从九曲阴尸洞放了出来。该死的，他才被刮了三千年！真是难消我心头之恨！还有你手下那两个废物赝品，连佩剑都巴巴地给人家送回去了！赤霄，你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是啊！”名为赤霄的青年语气淡淡地感慨了一声，“所以这不是准备把这两个失败品处理了么.......不过暂时也不急，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剩余的用处。我这里替补的可多得是。” “嘿嘿，你可真是恶趣味，搞了这么多赝品出来，究竟是为何？” “为何？”青年蹙了下眉，“我只是想再看看，当初那道把我们打碎的金光。” “嘿！那你的步骤也没什么差错啊！为什么这群仿品一个都不成功？是纯阳之体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些人不够他们亲热？”尖细的声音夹了些疑惑，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哪里出了问题。 青年也很苦恼，“不清楚，寂无当初也不肯和我们解释，估计是怕我们学会了把他反噬了吧。” “哈，这老狐狸！不过......你就这么放任那个臭丫头和那具尸体不管，不怕他们搞些奇怪的秘法，把以前那些死人统统复活了找你算账？” “算账？”赤霄一挑眉，忽地发出一声轻笑，他高深莫测地朝上指了指，“就算他们有能耐，把整个丹霞大世界万年前的修士都复活了又能怎么样？......他们再厉害还能翻得了天？” “不错不错，是我想岔了....哈哈哈哈.....” 尖细声音发出一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声。 外间，被称为‘赝品’的众多男女，此刻正饶有兴致地围了一圈，圈内的焦点，正是何秀与任水袖。 任水袖掐着何秀的脸蛋，把瘫坐在地的她稍稍提起，尖弧形的指甲掐进了细嫩的脸肉，血线顺着指甲按下去的凹陷处流了下来。何秀泪眼汪汪，乞求的目光落向了一旁抱胸而立的邹庭身上。 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希望借托自己这美艳凄惨的姿色，激起邹庭的怜爱之心。 不过可惜的是，何秀虽然有往上爬的野心，却不具备往上爬的能力。她打探到的消息不过是真正隐秘的只鳞片爪，她也根本不了解天恒宗所谓‘圣子’‘圣女’的培养模式。 任水袖笑意盈盈地看着何秀装可怜，面色是与手上凶狠动作完全不一样的温和。她侧眼看到邹庭对何秀的求助无动于衷，语气柔柔地开口道：“你不用再看庭哥了，即使我现在把你这一身衣服都脱光了扔在地上，庭哥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何秀泪光涟涟的眼睛自邹庭身上转了回来，怯懦地看着任水袖，然而那藏于眼底的仇恨与恶毒却瞒不过任水袖。 “怎么？不甘心？是不是觉得你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取我代之？” 何秀没说话，但是这种沉默在此刻无声胜有声。 任水袖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引来在场许多‘圣女’候选人的轻笑。众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嘲笑何秀的自不量力。 “你瞧瞧你这眼睛，长得像狐媚子，风尘有余，差些灵气。再瞧瞧你这张脸，颧骨高耸，寡相刻薄。你怎么和我比啊？” 四周的嘲笑声更大了。 何秀暗暗咬牙，即使人为刀俎，她依然难以克制内心翻涌而上的恶意。她未进入天恒宗时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哪受过这等屈辱？大殿内的笑声仿佛在狠狠戳她脊梁骨，比脸上的伤口还让她痛苦！ “——啊！对了！还有！” 任水袖话锋一转，引得何秀狠狠瞪她，然而任水袖毫不在意，继续笑容满面地问，“你是刚入宗门不久对吧？嗯.....一定是！不然你怎么会不懂规矩，想要凭你一个凡人之力取我代之？” “今天呢，姐姐就教教你规矩。想成为圣女候选？那你要么自己去找个能入了宗主眼的男人，要么呢就去找个神医给你换一张脸。想要挖别人的墙角？别说是我，你不如问问这殿中所有师兄弟，看看他们有没有一个人敢答应你？” 何秀被任水袖这番话说得一愣，她的视线顺着任水袖的指引扫向了殿内的其他男人。然而所有人，包括邹庭在内，都冷眼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根木头。 怎么...怎么会这样.....？？？ 何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虽然不是姿容绝世，但是样貌绝对不俗，一般男子见到她，不说是否失态，但也绝对不会在她殷殷的目光里无动于衷。 怎会像如今大殿里这些男子一般，视她如同草木？ “傻丫头。”任水袖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脸，“你但凡在宗内多待些时日，也不会如此无知。” “你啊，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知道‘圣子’‘圣女’擢选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吗？” 何秀迷茫地轻轻摇头。 “是只要你选中了对方，那便至死都不能更改。至此以后，同生共死，如为一体。但凡坏了这个规矩，你知道下场是什么吗？” 何秀看着任水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还没来得及摇头，便只觉胸口一痛。 低下头一看，便只见任水袖另一只手已经插进了她的胸腔，将她还跳动着的心脏连血带肉地剜了出来。 “就像....这样。” 如恶魔般的轻语低低响在耳畔，何秀双眼涣散，尸身扑通倒地。那双狭长妩媚的凤眼至死还流露着不解与不甘。 任水袖手一松，温热的心脏像是一件垃圾被随手扔在了地上。她垂眼看着脚边的死尸，身后是沉默走到她身旁为她擦拭指尖鲜血的邹庭。 她望着何秀死不瞑目的侧脸轻蔑一笑， “什么下贱东西，名字也敢和我同音。” 大殿内的欢声笑语并没有因为一个何秀的死，而受到任何的影响。只有角落里，一个死死垂着头的粉衣女侍，心有余悸地擦去了额角的汗水。 内堂里，注意到了外间动静的赤霄露出了一个兴味盎然的笑。 “你看，这一对赝品是不是有点意思了？” 他肩上的触手一动，触角高高扬起，如同人在抬眼眺望。尖细的声音接踵而至，“再像，也不是真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赤霄耸了耸肩，“现在可不是万年前。” “我说他们是真的，他们就是真的。” “也对，嘿嘿嘿....” 赤霄擎着肩上诡异的笑声踏出了内堂。他道袍的一角才刚甩出去，外面大殿就齐刷刷跪了一地。 恭敬又狂热的声音齐齐高呼： “——参见宗主！” 赤霄，哦不，是赤霄子，满面笑容地走到了大殿最上方的宝座上，俯视着殿内一对对，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杰作’，笑意更深了。 而被仿造的那对真身，尚且还对这些一无所知。 西海海眼下，叶卿云听了木真子的猜测，震惊的同时也觉得这猜测合情合理。 从殷楚楚的回忆里不难看出，寂无和邪祟是从属关系。既然那邪祟未死，那么身为邪祟主人的寂无也一定活在这个世上。 按照木真子所说，那邪祟很大可能就是天恒宗如今的宗主，赤霄子。 万年前的阴谋诡计皆指向寂无，万年后的种种孽债又指向天恒宗，将二者归于一处，这横跨了万年的仇恨终于是有了出口！ 一时间，前路无比明朗，恨意的火焰烧毁所有挡眼的障碍，将剑锋的指向定格在了那明晃晃的中州之巅， ——天恒宗！ “哈哈哈哈！好！真是太好了！” 木真子快意地大笑，这口堵在他胸口万年累积的郁气终于是吐了出去。他看着面前的叶卿云和申明舒，眉目间的沉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希冀与锋锐。 “川儿在天有灵，在我油尽灯枯之时，把你们送到了我的面前。” “叶丫头！” 叶卿云眸光一颤，“真人有何吩咐？” “你....会为川儿报仇的，对么？” 这声问话让叶卿云心头狂跳，她望着木真子眼中那熟悉的光彩，恍若看到当初向她托孤的妙智。 视线扫过木真子瘦骨伶仃的身躯，叶卿云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无声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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