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鲁国，苍蕴山。 百尺飞瀑倾泻而下，浩荡的水流溅射出如雨的水花，零星打在了如雄鹰展翅般的飞檐之上。挺秀古朴的山门与青翠陡峭的山壁几乎融为一体，淡淡的水雾漫上门前的千丈石阶，晃晃然如同仙境。 倏地，天际上划开一道纯白的云线，璀璨的剑光自云层中陡然坠落，在石阶上摇动变换，眨眼间便显出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一挺拔一窈窕。 来者是一对身着道袍的男女。 女子生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顾盼神飞，巴掌大的瓜子脸清秀怜人。她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一路上净倚在身旁高大男子的怀中，如同攀生在树上的藤蔓。男子也对她这软骨病习以为常，一只手惯性揽在女子的腰间，动作熟练的仿佛他们二人天生就连在一起。 他生的不够英俊，但是眉眼挺括，细看下那鼻梁上似乎还有一颗小痣，显得整个人有一种倨傲的冷峻之感。 “庭哥，你猜宗主这次召我们回来是为什么？” 女子一边细心地为男子整理着不沾灰尘的领子，一边柔声细语地发问。 男子冷笑一声，笑声中还带了一丝快意，“你总喜欢明知故问。还能是因为什么？定是那毕红腰和明俊办事不利，宗主打算在我们中重新遴选一对顶替了他们！哈！那对废物仗着运气好，占尽了资源，我就知道他们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女子眸中也难掩兴奋，语调都微微扬起，“当年毕红腰那贱人在大选之日暗算于我，害得我俩与圣子圣女之位失之交臂。这次我们若能如愿以偿，我一定要那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人说得心头火热，精神振奋地对视了一眼，便一齐朝着山门走去。 红漆蓝底的门匾两旁垂下来两条如彩霞般的绸缎，更衬得那匾额上的字迹仙风道骨。劲瘦的字体不似鹤龄书院的匾额那般铁画银钩，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气场。抬头望向那字，便像是有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按着你的头让你俯身叩拜一般蛮不讲理。 ——天恒宗！ 天恒宗地处中胜州，占尽灵山秀水，域下是中胜州第一大国鲁国，享一朝供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举一动皆能获得万众瞩目。纵使是门中一个洒扫童子，无半点修为，到了人间都会被人顶礼叩拜，在一些中小宗门里也是被奉为上宾。 鲁国的仙游城之所以能成为仅次于京城的繁华城市，正是因为其毗邻天恒宗所在的苍蕴山。城中子民各个家中供养着天恒宗‘仙人’的画像，日香三柱，三跪九叩。每每天际划开一道流光，便可看到城中子民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样，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朝着流光飞远的方向叩头高呼。 而近几日，仙游城的医馆里就来了不少脖子扭伤、脊柱拉伤，额头磕破的患者。但是各个生龙活虎、红光满面，唾沫横飞地在医馆里侃侃而谈。 “哎呦，老张家的，你看到我这磕出来的伤口没？我还没来到医馆就已经不流血了！知道为什么嘛？是因为我拜仙人的时候，那云中的仙师看了我一眼！” “呸，就你那孬样，仙人能看你？还是我家的莲儿，你看看丫头，磕了几百个响头，只青了一小块。依我看呐，是仙人庇佑，来年仙门大选，我们家莲儿一定能进入仙门，光宗耀祖！”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就你们家这丫头，脸盘子快比磨盘大了，怎么可能入得了仙师的眼？城主家那一对龙凤胎你知道吧？生得粉雕玉琢的，眉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长得多标志啊。城主对这俩孩子寄了厚望，庶出的子女硬是给他们那侍妾的娘抬成了平妻，也要让这俩孩子变成嫡出。可不还是落选了？亏得那生了他们的小妾天天耀武扬威，以为能母凭子贵，最后不还是被城主夫人发落了。” “哎，说到这个，我有个内部消息！” 嘈杂的医馆里因为这一句话骤然变得安静，所有人都捂着患处，屏息凝神地听，生怕落下一个字。 那开口的人是个媒婆，人脉确实很广，花枝招展的脸顶着额头上大片的青紫，说起八卦来眼睛却像是点了火，亮得惊人。“你们都知道，陈婆我可是给‘孙大官人’家做过媒，他家那对儿女，六年前可是被选进了仙门。孙大官人家也因此一夜间鸡犬升天，莫说城主，皇帝来了也要给几分薄面。那俩仙女仙童可是老婆子我看着长大的......” “陈婆！你说的这门亲事街知巷闻，你还是快说重点吧！” 围观的人焦急地催促，抓耳挠腮地希望陈婆赶紧跳过前情提要。 陈婆扯这个话题无非就是想捧一捧自己，给自己脸上贴贴金，见目的达到了，鼻子一哼，下巴一抬，得意洋洋地道：“你们哎，别急！知道为什么提这件事么？就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啊，我才能知道这个内部消息！” “你们这群人光想着让自家孩子能进仙门，自己跟着沾光。可是你们知道仙门遴选的要求么？” 陈婆视线一扫，立马有人跟着附和回应，“知道啊！不是最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模样生得漂亮，资质上乘么？” “错！错！错！大错特错！”陈婆一连三个错字，配上那高深莫测的摇头，唬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连正在抓药的大夫手都停了下来，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对的。 “你们呐，只知道一些皮毛。”陈婆两指一掐，蔑视地看了在场众人一眼，随后带着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语气，揭晓了答案。 “连城主知道的信息都是错的！你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好是一家的，以龙凤胎最佳，才能占尽富贵。所以城主才对那对龙凤胎寄予厚望。实际上仙门遴选的确是在选一男一女，但是这男孩和女孩有没有血缘关系并不是重点。” 陈婆竖起一根手指高深莫测地摇了摇，“真正的重点是在于这两个孩子的长相！” “长相？？” 医馆里一片哗然。 陈婆端起不知哪个人殷勤递来的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才继续道：“咳，没错！就是长相！” 茶杯一放，陈婆侃侃而谈，“你们只知道孙大官人家有一对子女，却不知道那男孩儿是他从山上捡回来的，压根儿不是他媳妇生的！孙大官人长得文文弱弱，他媳妇也娇小，可你看他们家的那个小哥，又高又俊。这也是老婆子我后来几经观察才发现，所有这些年被选中的孩子，男孩儿都性子内向沉默，长得怎么说呢？要有点英气，但是必须看着冷一点。” “女孩儿则最好是鹅蛋脸或者瓜子脸，那眼睛一定要生得好，最好是那种水汪汪的，瞧着像会说话似的。” 陈婆这话一出，医馆里顿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甚至有人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喊，“怪不得！怪不得！” 那拍大腿的人是城主家的管家，他刚被下人搀扶着进了医馆，就听到这么一段话。不禁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着，“难怪！难怪！难怪小少爷和小小姐没能入选，这俩孩子都是圆脸！” 这堪称荒唐的话引起了一阵阵窃笑，但也引发了不少暗中的沉思。甚至有那种鬼迷心窍的，已经开始想要怎么才能生出长着瓜子脸的女孩儿和长得英气、性子沉默的男孩儿了。 一时间，作为媒婆的陈婆更受欢迎了。 现在没有，可以再生啊！ 不少人心里打着算盘，开始向陈婆问起了哪家的姑娘和公子长相偏靠这种要求，又尚未婚配的。连那位城主府的管家也试图挤进人堆里，想趁着自己还没年老力衰，再纳一房小妾努力一把。 一时间仙游城里，瓜子脸的姑娘和性格沉默寡言的公子都成了香饽饽，提亲的门槛差点都给踏破了。 而就在仙游城人人向往的仙山苍蕴山上，天恒宗的大殿之中，站满了符合他们要求的男女。样貌虽各有千秋，但是特点无一不对应着陈婆口中的遴选标准。 男子气质沉默冷淡，眉眼英气，女子瓜子脸或鹅蛋脸，一双眼明亮有神。 他们一男一女，两两一组，皆姿态亲密、手臂钩缠，瞧着像一对对爱侣。 在这些人的最前端，便站着方才自山门落下的那一对男女。 旁的人不知其中深意，但是侍立于大殿两侧的弟子们却是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各个俯首帖耳，眼不敢乱瞧，做足了恭敬之态。 天恒宗人数众多，又年年遴选新的弟子，光外门侍从的人数就已经过万。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对宗内事务不了解的新人。 就在大殿的角落，一个低头恭立的粉衣女侍猛地抬手拉了一下身旁不知死活的同伴。那同伴也是个女侍，年纪看上去比其他人大了不少，但是胜在容貌娇美，倒也出众。 此刻她那一双妩媚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站在众人最前端的高大男子身上，眸子里跃动着撩人的情绪。 “何秀！别乱看！你不要命了！” 粉衣女侍低声呵斥了这个正在四处乱瞧的同伴，紧张地叮嘱：“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殿内的人可都是未来的圣子圣女，不是你这种身份能够肖想的！快点把你那双招子闭上！要不小心惹怒仙子仙师，挨了处罚！” 女侍之所以提醒着，倒不是她心多好，只不过这何秀是外门一个管事的亲戚。她家人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攀进了仙门，手里金银财宝自然没少往外泼洒。这女侍也是收了些好处，见这何秀心如此大，忍不住拿人手短，才匆匆提醒了一句。 不过这何秀既然如此费心费力地攀进仙门，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地善罢甘休。她可不甘心只当一个一心伺候别人的女侍，她也想成为人人仰望的仙子，过上万人之上的逍遥日子。 而且她年纪也不小了，还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更不将叮嘱她的女侍放在眼里，语气散漫地道：“我这种身份？我什么身份？呵，你可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糊弄我。呶——”何秀瞟了一眼站在最前端，靠在那位‘庭哥’怀里的女子，不屑地嗤笑一声，“那个‘任水袖’在成为内门弟子之前，不也只是个侍女。不过是运气好，靠几分姿色被‘邹庭’师兄看上了，才有了这么个‘预备圣女’的身份。我可不比她差！” 粉衣女侍见何秀语气倨傲、不知好歹，狠狠翻了个白眼，也不再管她。 也正是因为她这明哲保身的行为，才侥幸逃了一劫。 “呦，不比我差？那我倒要好好瞧瞧，是怎么样的天仙美人儿，敢和我任水袖比美~~”一直站在大殿最前端的任水袖就像是背后长了耳朵，笑盈盈地转过了身，冰冷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角落里两个窃窃私语的女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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