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舒脸上的伤口裹了一丝黑气,叶卿云小心翼翼地用六丁神火在翻卷的伤口处燎了一圈。 雍熙站在两个人旁边,任劳任怨地在地上勾画能够治愈伤势的阵符。 那邪祟炸开后的残肢都化作黑烟消散了,不知到底死没死透。但是危机基本已经解除了,因为沈清河他们已经到了。 天边并肩而来两道遁光,火急火燎地落在地上,露出了沈清河和一个中年文士焦急的脸。 “沈师兄,卫夫子。” 三个少年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师长,不约而同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 沈清河见三个少年虽然身上带伤但性命无虞,还是长舒了一口气。叶卿云伤得最重,半靠在申明舒肩膀上,沈清河一来就把她扶去一旁疗伤了。 她一见沈清河,就像见了家长,噼里啪啦地开始讲那邪祟的诡异和他们几个究竟是多么不容易才打败的邪祟,像一个朝大人讨糖吃的孩子。 叶卿云一离开申明舒身边,他就觉得烘在身侧的暖意骤然被抽离,之前一直被叶卿云靠着的手臂这时才觉得麻,又有些冷。他不自在地捏紧了指尖,视线总控制不住朝沈清河那儿飘,压抑在平静目光下的是极力控制住的凶悍。 这很奇怪。 他总觉得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把他们全都杀光! 那个癫狂又尖利的声音像是长在心里的刺,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来,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突破了,遇上了心魔隘。 申明舒有些烦躁地动了动肩膀,手背无意中落在地上,指节猝然划过一个冰凉又碎裂的物件儿。他低头将那东西拾起,入目一瞧,是半截碎玉。 熟悉的凤凰雕刻虽然只剩下一对翅膀,申明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块玉佩。 他的视线落在掌心里的半截碎玉上晃了晃,又抬头去看叶卿云。熟悉的回忆涌了上来,他一下子想起来了一件几乎快被他遗忘的事情。 那一年他随着宗门内的师兄们下山游历,自小在门中就被作为掌门接班人培养的他素来不受师兄们的待见。半大的少年正是瞅什么都新奇的年纪,更何况是在太乙剑宗常年清修不问世事的少年弟子们,一下山到了繁华的景朝都城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哪里还记得一个个子矮矮,手短腿短的小师弟? 他们一溜烟儿地跑了,全然将掌门交代要照顾申明舒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反正他身上有太乙诛邪剑,遇到什么危险也死不了,大不了就是吃些苦头,那又算的了什么? 怀抱着这种想法的弟子们,又带着对这个一出生似乎就独得掌门偏爱,轻而易举就得到他们拼命才能获得的资源的师弟的嫉妒,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将申明舒遗落在了人潮之中。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撞见了那个舌灿莲花的小叫花子。哦不,现在知道了,那个小叫花子就是叶卿云。 他记得自己当时将母亲给的玉佩赔给了她。 申明舒转回视线,看着掌心中支离破碎的玉,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旁的人可能会将父母的遗物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可他却偏偏相反。他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是师父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等他醒过来,对于父母的记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只记得母亲因为修岔了路子走火入魔,对自己和父亲都分外嫌弃厌恶。再多的事情,就没有印象了。只是后来听师父说,他父母都因为意外去世了,他也没有再过多的深究。 当时师父郑重地将这块龙凤环佩交给他,告诉他这是他母亲留给他最后的遗物,要好好保存。他因为对于师父的尊敬而收下了这块玉佩,可是这玉佩一到手里,他的掌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从心底里就泛起一股恶心和排斥。 他不动声色地藏起了这份情绪,假装珍视地将玉佩系在腰间日日佩戴。 其实若真的珍惜,他又怎么舍得将这块玉这么招摇过市地大方示人?他定会将它藏在心口,捂得严实,谁若是想来抢,都需要先将他一剑穿心了才行。 他之所以把玉佩戴在身上,心里想的是,这么值钱的东西,若是出门被偷了也很正常吧?他将这是母亲遗物的事情广而告之,那些讨厌他的师兄弟应该会将这块玉佩偷去砸碎,好看他伤心吧?这么脆弱易碎的东西,练剑的时候若是失手,不小心撞到哪里,碎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这些晦暗的心思不曾让任何人知道,身边的人反而都以为这块玉佩是他最珍爱之物。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这块玉佩却像是中了什么咒术,一直安稳地系在他的腰间。虽没明说,申明舒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 这些人还是不够坏,不够狠绝。想要冷落孤立他,又不得真正的章法。若是恨一个人,那一定要去摧毁他最心爱之物,让他生不如死才够痛快。 申明舒不知道自己这些阴暗的心思到底是哪里来的,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不能为人所知晓的隐秘。他维持着自己清白干净的形象,暗地里却不止一次握着这块玉佩想将它狠狠砸碎。 这块玉于他而言像是一条随时会攀咬上来的毒蛇,一个好似无法摆脱的诅咒。他内心的恨意与恶意仿佛都因为这块玉佩而有了出口。 第一次杀人时,心底没有愧疚。那是因为这块玉佩的影响。 第一次打败师兄,想要赶尽杀绝时,也是因为这块玉佩滋扰了他的心境。 师弟当着他的面抢先一步领走了他的功勋任务,他想要将他碎尸万段,也是因为这块邪门玉佩天长日久的熏染,导致他灵台不够清明。 他是太乙剑宗人尽皆知的嫉恶如仇,目下无尘,所有不该有的邪恶之心都是因为这块诡异的玉佩。 日积月累,他对这块玉佩的恨越来越浓。 直到那日在灯会上,那个小叫花子眨着一双灵动又俏皮的眼睛向他索要‘赔偿’,鬼使神差地,他就把那块如同他心结一般的玉佩交了出去。 那一瞬间,像是充气的皮球被扎了一个小洞,心里哗啦啦地倾泻出去了潮水般的负担。 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如释重负’。而那个小叫花子也像是实现人愿望的小神仙一般,如同一个惊喜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他的烦恼。 原来是你吗? 叶卿云。 申明舒缓缓握紧了这残碎的玉块,粗砺的边缘扎得掌心微微刺痛。他的心里却像是流进了一股岩浆,烫得他五脏酥麻。他又想起寻来破庙的路上,他因为担忧叶卿云的安危而焦急不已,却在斩杀伥鬼时骤然感受到一阵拉扯灵魂般的心悸。 那时冥冥中好似有一个意念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他甚至心中都未曾有一刻的怀疑,似乎笃定那个呼唤他的就是叶卿云。 回忆中的心悸和这一刻的心跳重合在一起,朦胧中有一层隔膜似的东西被猛然冲破。脑子里嗡地一声,那些琐碎的日常,细微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最后又交融到了一起。 申明舒有了刹那的明悟。 “铮——” 身后的太乙诛邪剑突然爆发出一阵如同警告般地嗡鸣,将浸泡在炽热情思中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拉扯了出来。 申明舒猛地抬眼看向了叶卿云,她正双目紧闭,盘坐调息。见她并未注意到自己,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申明舒抬手按住了躁动的太乙诛邪剑,缓缓将汹涌的情绪埋藏在了眼底。 等到他将纷杂的思绪一丝不剩地埋进最深处,灵台又恢复成那不近人情的冰冷时,太乙诛邪剑这才渐渐偃旗息鼓,如同死物般安静地躺在剑鞘里。 叶卿云,无情剑道。 他本一眼可以望尽的未来竟然如此突然地分开了两条岔路。一条鸟雀啁啾,春暖花开,但是似乎短暂又崎岖。另一条冰天雪地,万籁俱寂,却笔直到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他又要如何选择? 申明舒抚摸着剑柄,眸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而在愁绪满身的少年身后,成年的叶卿云充满遗憾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背影上。 还要问如何选择么?你不是已经有了选择吗? 叶卿云意识混沌,她不知自己为何能听到少年的心声,又为何胸口会传来如同被人抓住心脏般的锐痛。 她的意识随着时间地推移越来越不清晰,像是踩进了一团云里,飘忽,升腾。 废墟里的众人看不到虚空中的叶卿云,他们已经准备回返鹤龄书院了。叶卿云的目光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动,离开这片废墟前,已经飘然到如同醉酒般的叶卿云恍惚间好似看到一小团黑影蠕动着消失在一处石堆中。 然而她现在的脑子连思考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浑浑噩噩地跟随着他们飘散着。 叶卿云三人的伤势已经经过了治疗,三人都未曾伤到根基,因此沈清河依然让申明舒和叶卿云一队,先单独回返鹤龄书院。这一次为了保护两个已经受了伤的少年,沈清河和卫夫子各留了几道保命法术和追踪法术在二人身上,而他们则带着真气尽散的雍熙去寻找其他四散在外的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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