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恒不禁有些疑惑:“既然不是买东西,那为何上街来?” 卢迟意示意关恒将银币收好,笑着解释道:“你忘了我们可是商人。若是一直拘在驿馆之中,难免惹人疑心。我们既然以采买货物为由入得城中,自然也要上街来看看才是。” 关恒挠了挠头,还是不解。 卢迟意叹息一声道:“若是不上街,我们如何能打探到想要的消息?我们并非本地百姓,正好借着商人的身份,在这坊寺内肆意走动,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关恒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侍郎说得极是,怪我没想到这一层。” 一阵寒风刮过,关恒拢了拢身上的皮袄,咬牙切齿道:“这鬼天气可真他娘的怪,明明都五月了居然还这么冷。幸而我们早有准备,不然就要冻死在这了。” 李临舟皱眉。 虽然已经五月,关中地区开始逐渐入夏,变得闷热起来,可漠城却因地形的缘故,天气与中原相较,煞是反常,反倒有些寒冷。 北风在这座城中肆意呼号,高鼻深目的胡商们都穿着皮袄,带着填了绒毛的尖帽,赶着骆驼或是马匹,拉着载满货物的大车,传出悠悠的铃声入城,沿路留下一些杂乱的蹄印和车印。 漠城的盘查变得愈加严格,城外的守卫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人,货物都要仔细地检查一遍,唯恐疏漏。胡商们都相邀结伴入城,他们来自不同的部落,穿着民族特色的服饰,携带着各色货物。 李临舟看着城内三三两两的胡人,又望了望远处城墙上放哨的士兵,将面巾蒙好,出声道:“这里虽然是大魏的领土,可到处都有着胡人。” 他身边的卢迟意静静地观察着过往的商人,颔首道:“漠城与中原不同,这里天高皇帝远,刺史便是土皇帝。漠城背靠异族,与之接壤,如今中原北面已经被吐蕃占据,并且拉了一条封锁线,不许胡人和汉人轻易过境,在这边境,只有漠城还尚未被占据,是以胡人依旧来往频繁,穿梭其间。” 他顿了顿,担忧说道:“现下都知晓刺史生辰之事,附近的异族胡商皆云集于此,鱼龙混杂,定然有人借此混入其中,试图制造混乱。我们这些汉人面孔,最是容易被他们盯上,万事小心为上。” 关恒点点头,面容严肃,“我们这几日皆低调行事,只希望不要被人盯上,暴露了身份才好。” 三人走到一家酒水铺中,铺中的伙计热情地迎了上去。他们买了几碗酒和一些食物,徐徐地落座下来。 铺中除了他们,还坐了好些胡商。他们一边吃着羊肉喝着酒,一边讨论着张刺史的光荣事迹,谈笑声四起,直直地涌入了李临舟的耳中。 一个黄色卷发的胡人饮了口烈酒,忽然出声道:“明日便是刺史的生辰了,听说从今晚开始,一连三日都会设有宴会,我已经期待宴会好久了。” 他的语气当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身旁人看了一眼他,揶揄笑道:“你哪里是期待宴会,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看美人了吧?宴会上的女人,定然有许多到了要找情郎的年纪,借机找情投意合的男人幽会,想来这便是你的目的了。” 黄发胡人的心思被人拆穿也不恼,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得开怀无比,饮尽碗中烈酒,道:“我们部落的女人虽然美,可我这些年早就已经看腻了,我的帐中也有好些个年轻漂亮的奴婢,她们的床上功夫经过我的调教和特殊训练,都很是不错,只不过我都有些腻味了,难以尽兴,你们若是想要,待会送你们一人一个,保管你们满意!” 几人一听还有这种好事,争先恐后地谢过,唯恐被落下了。 互相赠送、买卖女奴在时下算不得什么稀奇事,莫说一向开放的西域人,大魏人也蓄奴成风,上到城中的达官贵人,下到中等经济的人家,只要是手头有那么点小钱的,都喜欢买一两个异族奴婢来使唤,譬如林邑国的的昆仑奴,朝鲜半岛的新罗婢,中西亚的菩萨蛮等等。 黄发胡人拍手中的饼屑,环顾一圈继续说道,“不瞒你们,我今年特意来这漠城除了行商之外,便想要寻个汉女来试一试。汉女虽然没有我们部落的女人脾气泼辣,生得强壮,可我听说她们身娇体软,关键是没有任何牛羊牲畜的腥臭味,通体散发着一股幽香,闻之便可让人痴醉不已,关键是在床上服侍男人的本事也与部落女子不同,另有一番滋味。” 另外一人听罢,露出向往的神情,眉飞色舞道:“我听说汉女与我们部落女子不同,她们喜欢的不是部落中最英勇强壮的勇士,而是讲究一个情投意合,只想和心爱之人相伴,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得到一个汉女的青眼,好让我快活快活。” 又一胡人接过话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我曾行商之时买过一两个漂亮的汉人女奴,那床上的滋味果真与咱们部落女子不同,只觉浑身软绵绵,身心都舒缓了下来。” 几人放声大笑了一阵。 李临舟吃了一块饼,听着他们的对话,不露声色地起身离开。 关恒正咬下一大口饼,腮帮子都咬得鼓鼓的,见到李临舟离开,急忙地跟在他的身后。 关恒听不懂那些胡人叽哩呱啦地在说些什么,待出了茶铺,面露好奇地问道:“阿郎,他们在说什么啊?” 卢迟意也听不明白。 他们说得都是胡语,李临舟勤读诗书之时,偶然翻阅过一本关于学习胡语的书籍,出于求知的心理,他将书中内容烂熟于心,又请了一个精通胡语的汉人教授他胡语。是以,他不仅能够听懂胡商们谈话,还能够说出一口纯正的胡语。 李临舟面不改色地用河洛官话把胡商们的胡语翻译给卢迟意和关恒听,将他们的一些荤话给省略了,只长话短说道,今晚将会有宴会。 二人听罢,点了点头。 卢迟意看向闹哄哄的人群,随后问道:“阿郎,我们去吗?” 李临舟面色平静地颔首。 忽然,呼啸的寒风中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如同急雨一般入得城内,身穿甲胄的士兵在前方开道,身材高大的豪仆抬着一顶轿子。 城中的人们迅速退至两边,抱孩子地抱孩子,赶牲畜地赶牲畜,场面变得有些混乱。 李临舟三人也在怔松片刻后,混在人群中,与旁人一道避开。 关恒将声音压低,嘟囔一句,“这人是谁,搞得如此大的阵仗。” 卢迟意看了一眼软轿,心中有了猜测,蹙了蹙眉,没作声。 头顶上传来几声古怪的鹰唳,软轿里的人缓缓地伸出手臂,苍鹰在天际盘旋了几圈,随后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风拂起轿子四周悬挂的纱帐,露出一张美艳的面孔来。 众人看清了她的面容,顿时脸红心跳,不敢多看。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此女子,小声惊呼:“这是乌蒙娜夫人!” 有人是第一次见乌蒙娜,丝毫不掩饰惊叹,“这便是刺史最宠爱的那位姬妾吗?” 有人激动地道:“都说燕赵女人最美,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可与乌蒙娜夫人相较,到底还是略逊一筹。乌蒙娜夫人就如同金漆壁画上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神女似的。” “得见夫人真容,我无憾矣!” “夫人真美呀!” 人群中的惊讶赞美之声不绝。 这些声音也清晰无比地传至乌蒙娜的耳中。她扬了扬下巴,拂开纱帐,神情倨傲地扫视一眼众人,看着他们露出的赞叹神色,嘴角轻轻翘起,心中满意不已。 乌蒙娜所过之处,众人皆忍不住抬头张望,他们的视线久久追随着乌蒙娜,直到软轿的影子渐渐化作一个黑点,还在恋恋不舍地伸长脖子张望着。 关恒看着乌蒙娜的背影,叹道,“阿郎,这胡女的地位看来在漠城颇高啊。” 他们才来漠城几日,就已经对乌蒙娜的大名如雷贯耳。 乌蒙娜虽为妾室,可极得刺史张文虔宠爱,在漠城,无人不敢不敬她。张文虔守了这漠城十数年,素有声望,对治下的城中百姓也爱护,他的家眷也在漠城跟着受百姓爱戴,尤其是这位乌蒙娜夫人。听说她不仅生得貌美,身段妖娆,裙下之臣无数,舞姿更是曼妙至极,摄人心魄,既兼有浓墨重彩的庄严之感,又有着艳丽妖媚的风情。 …… 门外传来几声扣响,驿馆的侍女送来半盆涂抹了油脂的羊肉馕饼、樱桃毕罗,和几罐大宛葡萄酒。 李至律接了东西,递了几份给池霜三人,自己则捏着一块馕饼,就着几口辛辣的酒大口吃着。 屋子内炉火旺盛,架在屋中的一口炉子内的水被煮得咕噜作响。 池霜裹着皮袄,倒了碗热水,将馕饼撕碎放在碗里泡软烂了些,吃了几口。 李至律穿着左衽袍,压了压皮帽,目光落在池霜的脸上,叹道:“这漠城果真与别地不一样,现下到处都在闹水灾和饥荒,只有这处丝毫感觉不到。” 池霜蹙眉:“我总感觉漠城上下都透露着古怪,按理说,越往边境走,百姓的日子应该是更苦才是,可这里却是截然相反。” 李至律也是如此想,点头道:“我们来这漠城是为了查清粮食一事,若是还未查明就被拆穿了身份也是不妙,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李至律扮作县令的侄子,剩下的人扮作他的随从,当着百姓和商人的面,大摇大摆地出入驿馆,期间曾有巡卫怀疑他们的身份,想要试探一二。李至律便佯装暴怒,大声呵斥巡卫,道等见到了刺史,定要他为自己好好做主,惩治这等没长眼之人。巡卫听罢,对他们的身份也深信不疑,认定他就是县令的侄子,害怕自己惹祸上身,李至律真去刺史那儿告状,于是巡卫不仅打消了对他们的怀疑,甚至还出声道歉了一番。 待用过膳之后,池霜出屋子,走下楼。 这几天,陆陆续续有来自各地的商人来此,他们一路奔波,风尘仆仆,驿馆已经客满为患,此时三三两两的商人坐在厅堂内,用着不同的语言高声攀谈着。 店员扔了壶热酒给池霜。 池霜接过,拔出酒塞喝了一口,盘膝坐在厅堂的角落里面听他们讨论着。 他们当中,既有人说得是河洛官话,又有人说得是胡语,突厥语,波斯语,各方语言混杂在一块。 杨念月也喝了一口热乎的酒,喝下去直觉火辣辣的,烧得慌。 她坐在池霜身旁,小声问道:“九娘,我不通胡语,你可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池霜摇了摇头,“我只能偶尔听懂几句汉话,不过我猜测他们大概是在讨论今晚宴会的事情。” 池霜其实一直有在认真听他们讲什么,可奈何这一千多年前的异族语言她是一点儿也听不懂。 她想了想,看着杨念月道:“三娘,我们晚上也去参加宴会吧,肯定会很热闹,再者,刺史也没准会出现,我们还能探得一些消息。” 杨念月没有质疑,“好。” 池霜慢慢喝完热酒,留下酒钱回到屋内。 …… 傍晚时分的漠城愈发热闹。 放眼望去,山上山下全部都是人,人群乌压压一片,密密麻麻。平坦的场地上到处扎满了五彩的毡帐,牛群、羊群、骆驼在河边饮着水,吃着几株绿油油的水草。 穿着皮袄,踏着尖靴,头梳辫发的部落男子和女子们簇拥在旺盛的篝火前,他们弹着琵琶,唱着歌,饮着烈酒,欢声笑语。男人们比试着弓马骑射,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或是腌制烘烤食物,或是手拉着手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他们都是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现下却因刺史生辰聚在一块。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酒香气和食物香气。 李临舟戴着面巾,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人群。 卢迟意和关恒混迹在了人群当中,打探着消息。 火苗窜动着,火星子溅起微末的火星,一缕摇曳的焰光,照见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女子。 他的袖袍随着晚风轻轻拂动,隔着人山人海,二人的距离有些远。他定定地看见那道黑色的剪影,虽然看不见面容,可他此刻却很快地认出了她。 这时,池霜也看见了李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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