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天空阴沉灰暗,黑如泼墨。 潮湿的雨汽笼罩在近郊的一条道路上,万籁俱寂。 这片林子绵延数百米,人烟稀少,磅礴的群山烟岚云岫,重峦叠嶂,隐在薄薄山雾之中。 忽然间,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逐渐清晰,啼声如沉雷般纷沓而至。山林中栖息的鸟儿被惊飞振动着翅膀,杂乱的树枝在微风中颤动。 几匹快马伴随着马儿嘶鸣声疾驰而过。 “吁——” 前面领行的青年男子勒马停住,几人也跟着拉紧了缰绳。马蹄踩在满地的枯枝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马上之人英姿卓绝,竹篾下一张如画的容颜,穿着木青色联珠纹翻领窄袖缺胯袍,足瞪黑靴,皮革蹀躞带束着他窄痩的腰身,上头系挂着锃亮的佩剑和一把百辟刀。 他抬起眼眸,眺望远方。远处天空浓云滚滚,群山耸立,隐隐可见绵延百里的城镇暗影。 “我们已疾驰了几个时辰,再有数里便到了漠城了。” 他的语气平淡沉静,却好似有着彻骨的淡漠。 身旁几人早已疲惫不堪,精疲力尽,闻言面露惊喜,恨不能一蹦三尺高:终于可以有个歇脚之处了! 一个亲随举着手中的马鞭,遥遥指了指远处,毕恭毕敬道:“殿下,我们这一路马不停蹄,大伙都已然累极,不若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再继续上路吧?” 几人也都带着期盼的目光看向李临舟。 高贤林瞥他一眼,拂去衣袖上的水珠,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行。大伙莫不是忘了,我们还要赶着去和陈寺卿他们汇和,若是不加快赶路,耽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且距我们离开已有半月,楚王和九公主他们定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离开。这一路上,我们为了甩开他们,不断依靠着地形弯绕,走得都是小径而非官道。依照原定的计划,我们此行本该直接是去渭县,可现下却是改道去漠城,本就是为了不与他们碰面。” 亲随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垂下了头。 半月前李临舟早就料到会有人在船上动手脚,提前就派人联系了林巡检。在大火烧船,场面一片混乱之时,他们便坐着林巡检备好的小舟上了岸,并未通知池霜和李至律。 当时,永陵县驿站负责接待的官员早已侯了有多时了,见太子进来,个个极表讨好之意,伺候的极是殷勤。 李临舟几人本是想在驿站歇息片刻,却担心误了事,不敢多逗留,牵走了几匹好马,盘算好了路径,紧赶着上路,一行人晓行夜宿,马不停蹄地驰行。 所幸此刻将要抵达漠城。 李临舟此番离开长安,携带了许多黄金美玉、工农典籍和牛、羊之类的牲畜,此外,负责随行的官员加上一干侍卫,拢共有百余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李临舟将大半贡礼和人马交给了陈寺卿那一队人马,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些货物,以便能够充作商人。 李临舟知道想要杀他之人数不胜数,携带大量人马实在是太过惹眼,平白给自己惹祸,况且他们的本意也不是为了与吐蕃讲和,乃是另有计划。交给陈寺卿或许更为合适。 陈寺卿此人位居要津,秉重持节,李临舟虽然不轻易信任何人,但对这位老臣还是存有几分信任,况且还有他的亲信隐藏在陈寺卿的队伍之中,能够时刻盯着他,若是出了变故随时会去信给李临舟。 山雾濛濛,鸟儿栖在蓊郁的枝叶间啁啾鸣叫,斑驳的树影落下笼在李临舟的身上。 他眼眸清澈黝黑,神色放空。 卢迟意拂开挡住视野杂乱的树枝,顺着高贤林的话说下去:“长史说得正是。我们此行本就是另有目的,若是被九公主和楚王知晓,恐横生枝节。九公主到底是前朝之人,也并非真的甘心做大魏的臣民,边境百姓不知中原已经易主,还以为是池家江山,她是否会与他们勾结尚未可知。楚王更不必说,他向来与我们对立,朝中的冯党也是处处挤兑我们,此次本与他毫无干系,乃是宫中贵妃出面,才让圣人将拟好的诏令又更改了。贵妃不过是深宫妇人,如何能知晓这朝堂之事,定然是受楚王所托,可见这九公主和楚王并非是安分之人。” 说罢,他看向李临舟。 李临舟没有答话,漆黑如墨的双眸望了望晦暗的天,收回了目光。 “走吧。” 他将竹篾压低了些,夹紧马腹,往着漠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衣袍随着劲风猎猎作响。 几人默默地对视一眼,纷纷打起精神扬鞭驱马追上。 …… 漠城上方乌云密布,城墙高十数丈,上插着一排密集的火杖。登上城楼可窥见漠城全貌,一览无余。十数名带刀侍卫林立在城墙,腰间别着的长刀寒光凛凛。 待李临舟几人骑马至城门口,城门口的守卫见他们十分脸生,手紧紧地按住刀柄,急声拦住了他们:“什么人?来漠城所为何事?可有通关过所?” 几人听罢,翻身下马。 守卫的目光落到了最后面的男子身上。 他气度从容,脸上覆着面巾遮住面孔,只余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在外面,他的眸光极淡,衣衫随风轻拂,不紧不慢地翻身下马。 守卫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直觉瞧着气度绝不是一般人。 李临舟看了一眼侍卫关恒。 关恒了然地点点头,先行翻身下马,从包袱中拿出文书和过所走上前,拱手笑道:“这位军爷,这是我们的文书。我们乃是过路的行商,来这漠城做点小生意,还望军爷通融一二。” 守卫接过来,翻开来粗粗看了几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几人,颇有些不耐烦,“你们可是从长安来的?” 关恒干笑几声,连连称是,“不瞒军爷,正是。我们听说过几日是漠城刺史的寿辰,每年这时便会举行一场盛大的集会,届时四方商贾皆会云集漠城。我们乃是做香料生意的,小本买卖,您也知道这几年中原通往西域的商道隔绝,香料也变得极其昂贵,这生意也难做。我们便想着来这漠城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淘一些宝贝,好带回长安换些银钱度日。” “我们从千里之外的长安来此,一路上天气恶劣,着实是不易,还望军爷行行好,放我们进去。” 几个守卫上来检查马背上的货物,用匕首划开一小道口子,捧了一些闻了闻确认是香料无疑。 守卫打量关恒几眼,听见关恒说得是一口纯正的长安官话,口音也不似本地人,这才将文书和过所还给了他,扬了扬手,示意放行。 几人见放了行,本想直接入城,关恒却是想到了什么,示意其他人稍等片刻。 李临舟松了松缰绳,看向关恒。 关恒牵着马儿走上前,对守卫说道:“军爷,不知草民可否向您打听个事?” 守卫看一眼关恒,心下狐疑,“怎么了,你所为何事?” 关恒向守卫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 守卫犹豫片刻,走上前去。 关恒望着立在城门下的守卫,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收起了笑容,压低了嗓音,“军爷,您可知刺史最近可有什么所寻之物?” “你一个商人,打听这些作甚?” 守卫脸色微变,下意识扶了扶腰间佩刀,“刺史的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 关恒看见他的动作,不露声色,连忙摆手解释道:“军爷您可是误会草民了。” “只是我们听闻刺史掌管漠城数年,乃仁德之主,将漠城治理的蒸蒸日上。刺史盛名在外,我们虽是远在长安的商人,对刺史亦是极为仰慕,只可惜几次派人送来拜帖皆被拒之。是以,我们想着若是刺史有所需求,定会竭尽所能助之,以投刺史所好。” “但是我们也知道,漠城乃是上州,拥数万户人口,而刺史又是最高首领,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这些商人为他找寻?我也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问罢了,若是军爷知晓,还望军爷告知一二。” 说罢,从兜里掏出几两白花花的银子,笑着递给守卫,“我们的这点子心意就当答谢军爷,还望军爷莫嫌弃。” 守卫迟疑了一会,拿在手中掂了掂,脸色稍缓,环顾一眼四周。 守卫的眼中隐隐有傲色,冷哼一声,:“你也就是运气好,碰上了我,若是旁人也必知晓,你这可算是问对人了。” 关恒大笑了几声,等着守卫的下文。 守卫将声音压低了些,“我听闻前些日子刺史得了一个生得极为貌美的胡妾,刺史将其捧在心尖尖上,一箱箱的珠宝往房中送。可是这位异族夫人旁的不爱,就爱收集那夜光璧,刺史寻遍了方圆百里,都未寻到能让她满意的……若是你能献上让夫人满意的夜光璧,哄的她开心了,定然能够结交到刺史。” “漠城不是一向是汉人居地吗?怎会有胡人姬妾?” 守卫神色迟疑:“据说是前些日子佛诞法会之时,一名胡商送给刺史的。这具体的,我不过也是个守卫,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胡商?” 守卫觉得有些莫名:“正是,漠城是附近的大州,虽不是在中原和西域的交界处,可偶尔也会有胡商来此交易,送刺史一两个姬妾,你是长安人士不清楚,在我们这里,这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关恒点点头,拱手道谢。 随行几个侍卫只看得见他们在一旁窃窃私语,却无法得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一时间强烈的好奇心涌了上来,纷纷将耳朵竖了起来,希望能够听到只言片语之时,却见关恒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沉思,随后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李临舟也收回了视线,挽着缰绳,掉转马头,骑马入城。 一阵阵寒风刮过,他们入得城中,找了个旅店歇脚。 护卫在风炉上热着一壶剑南春,将几匹马儿牵去马厩吃饲料。 屋内燃有一盏灯烛,李临舟站在案前,摇曳的昏黄烛火映在文书之上。他垂下眼眸,面色沉骏。 “殿下。” 卢迟意和关恒推门进屋。 李临舟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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