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至律，《信德帝生平》的男二，他与李临舟不仅是兄弟，还是争夺皇位的劲敌。 李至律依靠母家势力，与掌兵权的李临舟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后来，如日中天的冯元宏被李临舟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扑通的力气，以致郁郁而终。所谓月满而亏，盛极则衰，冯家门庭也因冯元宏的去世开始走向落败，冯家人所有功名被革去，冯贵妃在宫中含恨死去。年纪尚小的十皇子、十一公主幸免于难，而李至律却因受母族牵连，削去亲王爵位，贬为庶人。 此后书中关于李至律的信息，皆是一笔带过，只交代了他最后死于漫天火海当中。 关于他的具体死因，书中的记录也是语焉不详，含糊不清，民间有人说李至律乃是心如死灰，才会选择自焚，也有说是他被人蓄意谋害等等。 而李临舟已成为大魏的新一任君主，他未将李至律埋葬在皇陵之中，并且还下令用一张草席草草将李至律的尸身送去了乱葬岗。 一场大火，带走了这个曾经为大魏鞍前马后的楚王殿下，他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世人提起他也只余一声近乎惋惜的慨叹。 …… 在出发之前，池霜曾和李至律交谈过。 暮色四合，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燃起数盏彩灯，流光泛彩。 庭院深深几许，芭蕉新绿，藤萝翠竹交相辉映，枝桠上开满朵朵鲜花，以青石堆成的假山布满青苔，碧草丛生。假山后掩映着一片湖水，湖边栽种垂柳，枝条垂至湖水之中。 池霜正蹲在湖水旁喂着湖中的红白色锦鲤，将手中的一把鱼食往湖中一洒。 她抬头望了望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兴致缺缺地叹息一声。 忽然间，有人走了过来。 池霜握着饲料的手顿住，连忙起身，待抬眼看清了来人之后，她一双清冷的眸子未起任何波澜，“长兄。” 李至律脚步一缓，似是有些意外会在此处碰到池霜，先是行了一礼，而后笑问:“小九可是在喂鱼？” 身旁的婢女连忙躬身退下，只余二人。 池霜目光又落回了鱼群间，湖中的十几条硕大的锦鲤正在争食，淡淡一笑：“正是，我在府中待着无聊，时常便会来喂一喂这些鱼。” 李至律见她站起身来，立在湖水边垂眸观鱼，蹙眉问道：“只是我见你兴致不太高涨，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小九可是还在想念从前在燕王宫之时？” 池霜但笑不语，将最后一把饵料尽数撒进了湖水之中。 说到底燕王宫和大魏一样，不过是一个能够容纳她身躯，为她遮风挡雨的地方，既无半分感情，又谈何想念？ 可她面上不显，看着湖面，佯装伤感地叹息了一声，“不瞒长兄，我最近时时想起大燕还在之时。”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了李至律的身上。 李至律一怔，也来了些兴趣，立在她身旁，似在等着她的下文。 池霜眼睫轻轻颤了颤，接着说道：“那时我是令人艳羡的皇族公主，身系荣耀。年少恣意，明媚张扬，生活奢靡，享八珍九鼎之食，结驷连镳之荣。我还记得，每每打马出游之时，百余侍卫为我开道，风光无限。而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自从成了大魏公主，受庇于大魏，虽身份依旧尊贵无匹，可每日却无不惊心胆战，犹如刀悬在头顶，竟不知何时才会落下。” 池霜神色怆然，目光混浊黯淡，宛如一口干枯已久的枯井般毫无生气，脆弱的仿佛一片枯叶，破碎无比，“困于樊笼，身负枷锁，究竟何时才能得解脱？” 她看着鱼儿们几番争抢着饵料，鱼尾翻跃之间，涌起一小股水花，片刻后，又回归平静，终究是只能掀起一点风浪。 池霜从千年之后的后世，来到这个书中架空的世界，是以她并不能从后世浩如烟海的文献中寻觅这个朝代的蛛丝马迹，她只能凭借自己对于书本的记忆，来撕开一道口子让自己得到一个能够喘息的机会。 ——那个能够让她活下去的机会。 李临舟想杀她，李景也觉得她如眼中刺。 这个身份能给她带来尊荣，同样也能索去她的性命。若是哪一天，自己毫无价值了，狡兔死，走狗烹，她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池霜在古代的这四年，一直没有忘记自己身处在什么时代，处在如何的境况中。这里不是高楼林立的现代，没有和平和安逸，只有血腥和胆战心惊。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命运多舛，时运不济，她不可能傻到以自己之力去对付整个如同铁板一块的势力，人力在其面前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她清楚地知道每一个人的结局，了解这世间的秩序。世族中人所求不过是封侯拜相，寒门子弟所求是一条康庄大道。 可她所求的却很简单。 她只想活着。 李至律笑容僵在脸上，愣在原地。他静默良久，目光落在湖面上，意识到了什么，淡淡道：“小九，你今日是否有话要对我说？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不防打开天窗说亮话。” 池霜直视着他。 “楚王殿下，在我看来，这天下就好似一间暗无天日的幽室，将世人禁锢在其中。他们在其中玩着这场权利角逐的游戏，虽然游戏非死即伤，可亦是这世间生存法则，只有能够跨出那一步的人，才能够推开那扇通往光亮的门，最后胜出。而其他人只能困在幽室中，被深深的绝望和嫉妒淹没，戚戚劳于忧畏，汲汲役于人间，最后化为一座冰冷的墓碑，只能用着寥寥几字碑文诠释一生。” 她忽然冷笑一声，不紧不慢道：“无论是高门贵胄，还是寒门子弟，都想做那个推门之人，既如此，那人为何不能是殿下您？” 她的语气仍是波澜不惊，可说出来的却是一番惊天之语。 李至律愣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十分惊讶，眼睛瞪着浑圆，片刻后，他回过神来，背过身去，好半天才出声，“小九，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话我就当做没有听过，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莫要再说了！” 他的表情凝重，眉毛紧拧，语气之中有了些怒意。 池霜闻言，只轻笑一声，看着李至律的背影，启唇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现在亦是十分清醒。长兄您先别急，不如先听我说完，再做打算，如何？” 李至律没吭声。 池霜闭了闭眼，“冯家有财有权，富贵度过此生定然不是问题，可京中势力错综复杂，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表面和气，实则互相倾轧，争权夺利，不带血腥的战争往往更加残酷。” “所谓攻不破疑城，填不满贪海，在诱人的权利之下，多少人一双眼睛盯着冯家看，群狼环伺，朝中大臣表面奉承于冯家，实则都想从冯家扒下一块肉来。登高跌重，冯相这个顶梁柱如今已经年迈，族中子弟又无可担当大任之人，冯贵妃终究是后宫女眷，手不能伸的过长，届时只剩下一个您，您又如何护得住他们？” 李至律的处境被池霜点破，这回沉默的更久。 李临舟此人心狠手辣，手段强硬，池霜不能认同太子的所作所为，也在尽力地避开与他的交锋，对他一直是持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池霜这些年居住在李至律的府上，将李至律的性格脾气摸得是一清二楚。 李至律人虽聪颖，可也只用在了读书上面，于人情世故方面可谓是不擅长，这也是池霜能够在他府中安然度过四年的原因。 目前来看，是最为合适之人。 池霜本不愿卷入他们兄弟的争斗之中，她一直只想以她异世人的身份冷眼旁观着这个封建时代，安然度日。 可她明明都以恭敬作为掩饰，处处退让，李临舟却依旧不愿意放过她。 虽然李临舟没有立时取走她的性命，可池霜却明白，若是最后登基的是李临舟，则她必死，且大燕公主活生生的例子就在池霜眼前，她无法做到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她不知若是最后登基的不是李临舟而是旁人，会不会有着什么巨大的代价。可她愿意一试。 想到此，池霜一颗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殿下你也心知太子恨你我二人，我们与他有着私仇。若他权利达到鼎峰，日后登基之时，便是我们的死期。只有胜利者才能书写历史，李临舟会被世人称赞，丰功伟绩传唱千秋，而我们会被唾弃，被践踏，死于非命，最后化为一捧黄土，大风刮来，我们便也湮没在风中，再也辨认不出。” 池霜沉默了一会，气氛有些沉闷。 片刻后，她笑了笑，语气十分平淡：“楚王殿下，我知您一向抱负远大，难道您真的甘心如此？进一步是权，倒一步是死，既如此，您为何不愿放手一搏？” 李至律听罢，池霜的言语虽然温和，脸色平静，态度也十分谦卑，可却需要去细细品味其中暗含的意味和深意。 李至律亦是聪明人，心中也是十分明了池霜的意思，然在同时，他更多的确是震惊。 他既是震惊池霜的这一番话，好似在他的心中激起了一片涟漪，可也是震惊自己从前好似从未看透眼前这个人，可她却不知何时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池霜，心知或许现下才是真实的她。此前的种种，或许只是她在刻意隐瞒罢了。 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升起，池霜眺望着缀满繁星的夜空，仿佛绚烂璀璨的银河。月光泼洒在她的身上，似笼了一层轻纱。她的半边脸都被如水的月光笼罩，流转在她的眉眼之间。 夜色下望去，湖水波光粼粼，落花满庭，夜风拂花，芬芳愈发浓郁。 李至律认真地问道：“小九，这些话可是你真心所想？这是男人间的事情，你是女子，完全可以置身身外，何必淌这趟浑水？”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试探池霜。 池霜忽觉得心中苦涩，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卷进去，可她身不由己，还能别条路可以选择吗？ 况且，女子又如何？ 她还不是沦为了他们李家巩固权利的一柄利刃。 池霜点点头，道：“正是。我今日这一番话并非空谈，乃是出自真心实意。还请殿下相信我，我们明明是一路人，若是殿下需要，我随时可以帮助殿下。况且我与殿下相交四年，殿下处处护着我，我也想为殿下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有私心的。居安思危，圣人业已年迈，我还能做多久的公主？这样安静的日子或许很快便要到头了，良禽择木而栖，若此刻不为自己打算，恐将晚矣。” “毕竟，帮您也是在帮我自己。” 李至律看着她面容未施粉黛，澄澈如洗的眸子中隐隐有着坚毅。一时间，他竟鬼使神差地应下：“好，我信你。” 池霜笑了一下，接着开口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情请求殿下。” “何事？” “殿下日后问鼎长安之时，可否留我一命，朝堂市井之人的喉舌之中，可否全我清名？” …… 寒风在耳畔呼啸，船上的火势越来越大,灰烬随风飘洒得到处都是，火光映亮了这一片江面 ，一阵燃烧船只噼里啪啦的响声，火星子四处迸溅。 火舌蔓延，空气中一股浓烈的烧焦臭味，浓烟狂卷，人们都不住地咳嗽，船体燃烧声里夹杂哭喊吵闹声。 池霜收回了思绪，也有些受不住了。她被浓烟呛得直咳嗽。杨念月站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背，蹙着眉：“九娘，没事吧？” 池霜摇了摇头，示意她无事。 池霜睫羽凝着雾气，素手搭上桅杆上，一双水光潋滟的凤目微垂，她静静地站在嘈杂的甲板上，一眼望去，她周身无半分钗环首饰，却不带半分烟火之气，青裙缟袂也难掩绝佳好颜色。 时不时有人偷偷瞥她一眼。 池霜看了看这只燃烧的大船，定了定神，迅速冷静下来。这火来得十分蹊跷，她隐隐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 忽然间，只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响动，燃烧的大船也晃荡了一下。 碧珠吓得抖了一下，满脸惊慌之色，一边哭一边问道：“九公……九娘子，我们该怎么办啊？火太大了，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甲板上的其他人听到这一句，俱慌张不已，一颗心七上八下。 杨念月冷冷地瞪了一眼碧珠。碧珠被她的目光吓得死死咬住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低垂着头，手指紧掐掌心。 火光映照在池霜的脸上，她站在甲板上，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火焰的炽热。 不一会儿，李至律几乎是小跑着走了过来，他擦了擦汗水，气喘吁吁，“火势快控制不住了，我们得加紧下船。” 杨念月立在桅杆旁边，她不解问道：“我们该如何下去？难道直接跳船吗？我们可都不谙水性。” 说罢，她低头看了看湍急的江水，江水深不见底，只觉心中骇然。 李至律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怎会？这水流如此急，若是跳下去必定殒命。我们已经放出信号，只要有官员能够看见，便会前来搭救我们。” 杨念月道了句那便好。 “你们快看！” 说话间，几只大船在辽阔的江面上行驶着，一层晚雾笼罩在江面上，众人只能依稀看见船头立着几十道模糊的身影，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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