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微凉的狂风裹挟着雨珠,劈头盖脸地朝着池霜脸上打去,如针扎般有些刺痛。 池霜四肢朝下,趴在颠簸的马背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她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只觉得整个世界好似颠倒了一般,不辨方向。 出于本能,池霜用尽全力紧紧抓住李临舟的手臂,指甲都嵌进他的皮肉中。 “太子……” 池霜又挣扎了一下,扯着嗓子开口。 李临舟目眦欲裂,充耳不闻,非但不停下,还越加狠戾拍马,马儿前蹄高扬,嘶鸣了一声,撒开四蹄朝着城门口一路狂奔,马蹄溅起一滩滩泥水。 急风驱使着雨水倒灌进池霜的嘴中,将她呼之欲出的脏话呛了回去,她咳嗽了几声,胸中感受到一阵窒息,神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马儿奔驰下,寒意入骨,池霜的衣衫已经全部湿透,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李临舟一路出了城门往郊外而去。他的手臂禁锢住池霜,池霜完全挣扎不脱。她费力地去拉一拉李临舟的袖摆,艰难地说了一句:“李临舟,你放我下来,我……” 池霜话还没说完,拍来的狂风入她口中,她再也说不出来半个字,只觉一阵眩晕,浑身感觉被颠得好似散架了一般。 她猛地咳嗽一声。 李临舟终于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池霜,见她神色紧绷,面色苍白,也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微微一凝,“吁——”立刻用力拉直缰绳,马儿慢慢地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了一条河边。 穿梭在云层的电光撕裂苍穹,此时雨势渐渐收小,天色已经擦黑,四周一片寂静。 李临舟松开手臂,翻身下马。 马儿终于停住,池霜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觉此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舒服。她软趴趴地瘫在马背上,四肢和脸朝着地面,雨珠顺着她的发鬓下滚落,鬓发已经被雨水湿透,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 马儿嘶鸣了几声,滚烫的鼻息碰涌而出。 池霜强忍住想要胸中那股想要干呕的冲动,手用力压着胸口,费力地吞了吞口水。半响,她长长舒地舒出一口气,随意地抹了抹脸,将贴在脸上凌乱的发丝拂开来。 她抬起头,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向李临舟的方向,“太子,你不管不顾地将我掳来,到底所为何事?” 李临舟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淡淡地道:“无事。” 池霜听到李临舟如此说,瞪了他一眼。 “无事?太子殿下,你无事便可以随意行事了?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看你脑子是被驴……” 她忽然顿了顿,闭上了眼睛,捏紧手心,将差点说出口的两个字憋回去。 她忍。 如果说适才李临舟冒雨前来堵她路,她还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的话,那么现在,她几乎可以断定的是,自己定是在何处又招惹到他了。 她一直不欲与李临舟撕破脸皮,不过是心知在这个生杀予夺皆由掌权者说了算的时代,她作为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处境实在是十分艰难。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有人这么对她,她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定要讨个说法。可这是在古代,她面临的局面实在是让她无法随意的去发泄自己的脾气,只能选择息事宁人,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不过,现下的情形她尚且可以忍受,若是日后他愈加过分的话,她也不愿只能做个受人欺辱,任由人践踏的出气包。 况且她还不知李临舟到底为何事,还是得忍耐一二。 李临舟看了她半响,正好捕捉到她半含秋水的眸中闪过一丝怒意,转瞬即逝。他暗暗冷笑,她那副和颜悦色的假面终究还是裂开了一丝缝隙,不复表面上的客套与疏远。 他倒是想看看,她能够装到几时。 待池霜歇息了片刻,怒极反笑道,“李临舟!我可是何处又招惹到你了?你若是想发疯,尽管去寻旁人,恕我不奉陪!” 说罢,她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衣裙,抬脚作势便要走。 湿透的衣裙紧紧贴着她的肌肤,玲珑身姿若隐若现。 池霜走了几步,回头见李临舟立在原地,没有阻拦她,脸上看不出是何种表情。 池霜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时间头冒冷汗。 现下已然宵禁,城门关闭。她不能回去。 大魏城门管理制度极为严苛,还制定了律法,每到鼓楼擂鼓之后,便到了宵禁时分,这时会有左右金吾卫巡街。金吾卫长官一般皆由高官兼任,《魏律》规定:“犯夜,违者,笞二十”。 虽然大魏的达官贵人犯了宵禁都得受到惩罚,但她可以用公主的身份安然入得府内。只是这样一来,难免落人话柄,那些市井儒生们定然会口诛笔伐一番,说她滥用公主权利。 四年来,池霜在这波云诡谲的京内,一面要提防李临舟对她下杀手,一面还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保证自己不能够落下任何把柄。 若是她一旦落下把柄,被李景或是李临舟抓住,她的死期也快到了。 她现下之所以可以安然活着,不过是仗着大燕旧臣最后的一点忠心,和世人对燕王室那微乎其微的怜悯。 她若是肆意妄为,捅出许多篓子,李景会不顾一切找到证据之后,当着众人面前轻拿轻放。这样一来,又可以彰显他的仁德,又可以消耗世人对池氏的那一点不忍。 书中,大燕公主未曾想到这一点,仍旧我行我素,在京中横冲直撞,兴风作浪,致使民间对她议论纷纷。最后,大臣们对燕彻底死心,忠心效忠于魏,甚至为了表示忠心,上疏要李景将燕公主贬为庶民。 池霜绝不能步燕公主的后尘。 池霜脚步一顿,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想了想,我现下也回不去,还是在这等着我的侍卫来寻我。” 她将侍卫们挥退,乃是想要他们回府中报信。若是她现下还没回去,碧珠定然会和李至律说,届时李至律肯定会派人来寻她。 毕竟,公主失踪被人找到,和公主深夜自行回去,可是两种不同概念。 她思来想去,现下和李临舟待在一块,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众人若是要骂,也连带他一起骂了。李景不会放任不管。 只是这样一来,难保旁人不会多想他们的关系。 李临舟淡淡一笑,讥讽道:“怎么变得如此之快,方才不是还在骂孤,现下却要和孤待在一块。” 池霜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我又没有马匹,难道靠着我的这双脚徒步回去不成?当然若是殿下愿意,将您的马儿给我,也并非不行。” 李临舟并未继续这个话题,浮起一丝笑意,隐隐有着玩味,“公主,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你并未归府,乃是和孤在一处?” “太子光天化日之下,将我掳去,又在宵禁之前,未曾回城,我猜测明日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您身为太子,都不怕这些,那我怕什么?若是被发现了,只管说我被您绑架了便是。” 池霜不以为然。 李临舟嗤笑一声:“你这是自损八百啊。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处,你也不怕遭人议论。” “我当然怕,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和您之间没什么,也会被人说出点什么,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要将你我淹死。只是这样一来,太子也要和我绑在一处了,届时你我的流言恐会越传越过分,您猜,为了保全我的清誉,最后圣人会如何处理此事?” 池霜望了望天上的一轮弯月,嘴角勾了勾,接着说道,“真到了那个地步,圣人只会赐下婚嫁旨意。我不愿嫁给太子,我知道太子也不愿意娶我,若是强行凑成一对,也必定是一对怨偶,无安生日子。” “我相信,太子总有办法将今日之事按下。” 李临舟被她这一番话惊讶到了。 池霜说得不错,若是他们不好的流言越传越广,李景一定会将让二人成婚。 池霜已然十八岁,早就可以相看驸马了。李景之所以没有给池霜赐婚,并非是想要按照她的心思来,而是想挑选能够出一个听李景话的男子尚公主。 李景需要时时刻刻监视池霜,未嫁之时,有李至律作为李景的眼睛,监督着她。若日后嫁了人,李景也想要池霜的夫婿也能够继续监视池霜的一言一行。 如此,李景才能放心。 李景若是赐婚池霜和李临舟,一来比起旁的人,李景更加信任自己的亲生儿子,二来池霜成了李家妇,更是代表由她牵头,向众人承认她认可李家继承帝位。 正好,池霜未嫁郎君,李临也未娶妻,剩下的皇子要不然就是已然有了妻室,要不然就是年龄太小,没有人比李临舟更加合适。 李临舟看着池霜,不答反问道:“圣人的眼线无处不在,孤怎么会有办法将此事按下?圣人知晓了,只怕求之不得。况且娶你也有好处,孤如何不能忍耐一二,将你娶回去,只要日后休弃了便是。” 池霜只见斑驳月影中,他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听着这一番话,池霜忽然觉得周身游走着一股凉意。她很想用后世的脏话问候他一遍。 他是男子,若是娶了她,日后也可以随意休弃,可作为女子的她不行。 即使大魏民风开放,这时后世的程朱理学还没有兴盛起来,也不像后世女性的地位那般被彻底打入谷底,女子的束缚也相较弱些,大魏女子若是没了丈夫还可以重新嫁人,甚至还可以自己开铺子度日。 可她的身份特殊,她乃是前朝公主,她若是被李临舟休弃,等于李家也不认可她的身份。 那么,她必死无疑。 池霜忽然笑了一声。 李临舟疑惑。 “殿下,娶我确实有好处,可您真的甘心您的太子妃,或是日后的皇后乃是前朝之人?你若是娶了我,我成了李家妇,就代表在提醒您的大臣,在这朝中还是有池家地位。就算日后您将我休弃又如何,只要您还在一日,大臣们便会想起曾经您的那个前朝妻子。” “我在这大魏并无任何朋友,不过是长安的小娘子都对我避而远之罢了。我也不怪她们,毕竟在这世间,谁都想求个明哲保身,一旦与我离近了些,难免染上勾连前朝的嫌疑,您若是成了我的丈夫,只怕更加难以抽身。” “况且我知您厌恶我,更不想与我绑在一块,既如此,您又何必委曲求全做出牺牲。” 池霜凝眸和李临舟对视,完全没有半分畏惧。 李临舟没说话,将目光收回,立在河边的一块岩石旁。 “孤不会让圣人下这道旨意。” 他冷淡的声音传来。 池霜松口气。 李临舟果然是在试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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